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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思贤脸上微有绯意,比之刚才或往日种种,倒真有几分十七八岁少年模样出来了。目视御阶之下,镇定中几分欢喜:“臣曾与圣上讲,有心有力方使为好。目下,臣尚无力,却自久前便已有心。此册不过百本其一。微臣家中,尚有几十这般小册,所录之事皆是如此。”
“臣于蔡州多见遗水之苦,自恨书生力气,万望有机可解一方。”
“若真可如此,便是再见阿爷,亦敢自称温氏儿郎。”
第70章 恒久之
“汝这是欲外放蔡州,替温振洗名?”
阶上龙恩几乎震怒,阶下少年眼中几近酸涩,却傲然跪立,仰面望天:“苍天有眼,当知温氏有无愧对君王黎民。”话语灼烈,颊上却隐然已经有泪。薄唇紧紧抿住,呼吸间脸颊似苍白又映潮红。晃过君王怒面,有些微瑟,遂将目光盯在龙案。几番深重呼吸后,慢慢收回眼中潮气:“阿爷故案,是非曲直,微臣若说从不欲大白天下,为阿爷正名。实为欺君!可臣又想,臣要为阿爷正何种名声?为奸人所构,并不曾贪墨?还是不精水利,治下不严,以至河堤失事,引伤流民?”
“若论前者,阿爷确系冤枉;可若论后者,阿爷亦确有失职。身为一州刺史,隶下多少民生?河堤失修,以至水患,绝非一日之漏。阿爷在蔡州并非初到,历时三年,却未曾重之改之。确系有责!事后圣上予阿爷罢官,不论情由如何,责罪倒也相当。事后温氏爵位不了了之,诚然有侯氏之功,却也是圣人对阿爷失望之故吧?”
“臣为何会有,力不相及,受之爱之便是相祸之感,皆由此而来。阿爷确有一片忠心,亦算勤勉,却想来并不适刺史之职。若阿爷归职书院,修撰教育,想必不会有失。既无从有失,又何来为人所陷?”
“入朝为官,本为上承天恩,下惠黎民。若只知书生意气,留于乡野教书育人,难道便有愧圣人教训?”
“天下多少能人慧者?或精于职务,或善于官场。圣人何故对温氏垂爱?阿爷有负圣上所托,又深愧遭灾黎民。既是责已,又有怨怼。一病不起,撒手而去。臣愤过、怒过,可温氏比之那些水灾下家破人亡如何?”
“本是已罪,何故将全责推诿他人?”
“而又若是只知一昧怨怼,不思已之过,不思量作改,昔日之错便是千年不改。”
“是故,臣幼时便有心水利之事,虽学业繁重,却不忘见之即录。入朝相考,盼得一职,有愿他日可在水利之途有所建业。挽温氏愧名、救黎民倾覆。”
阶下少年郎振振有词、侃然而谈。声如磬玉,回响殿宇。
太宗深为所撼,久时不成言语。心有事,思量更久,待至回转时,又瞧阶下温大满面泪痕,却孤直挺背,一身骄傲。龙目含微,轻轻笑了出来,吩咐柱边宦者:“还不与虞国公净面?”
少时便有热巾奉上,温思贤甚尴尬,赶紧抹之。许是热帕扑面,亦或窘迫,颊上竟有些湘粉之色。
“思来也是怪事!彦博与汝父加汝,皆只斯文尔。为何温家女代代丽质?”若是一门皆秀色,倒也好说,可温家男儿容色只中上,女儿却是个个绝丽。这让太宗深惑之!
阶下温思贤不想圣人有此言语,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太宗看了温大这般模样更加好笑:“翁归还不曾说,厌恶贺兰,第三情由为何?”
确是说歪了!
温思贤脸上益尴尬,赶紧正色禀告:“其三,便与刚才所承之事有所相联。臣……臣所愿并非久留长安,可若姑母有成,留在长安……臣远隔千里,是绝计不会放心的。”这话说得又模糊了些,可这次太宗不必温氏再深解之了。女儿出嫁,若是娘家便在跟前,夫家怎样也会小心些的。可若久隔地远,许多事便不好说了。“翁归倒是心细,连这般事也晓之。”
说来这些心事,确是后宅之务。哪家也不是郎君该思量之事!可:“臣无法,姑母傲娇,臣感恩姑氏,只有多行思量。”
“便思量出与尉迟家换亲之法?”
阶上圣人笑谈与之前无异,可温思贤心中恰有如二娘所执那枚黑子,无论圣上人相悦还是有恼,皆不会轻信了。默然垂头,有些落寞:“臣无法,只有这途,方才好受些。一来洪道爽朗明理,二来……”余下嗫嚅,竟是羞之言语了。
龙案后太宗已然朗声大笑出来,点指温大:“亏翁归也思量得出来。”
温思贤垂头更甚,却掩不住耳鬓绯色:“臣有愧!只是确系无法。唯愿有幸,可遇一愿以已夺人之辈。吾善待其妹,也望令方可珍爱二娘。”
法子虽笨了些,确也不能说是无用的。只是:“若彼之反悔,夫婿轻薄,翁归且当如何?”
龙行虎步,行至起居郎侧。
温思贤左右思量,苦恼无语。太宗见之更笑:“可会迁怒妻室?以已之道,还施彼身?”
起居郎几乎不见犹豫的瞬时摇头,可遂后便是苦恼叹气:“看来此法不成。吾得另想之。”
太宗听后笑得不可抑出来,一掌拍在温大肩上:“这般便退了?”
温思贤有惭一笑,可话中却透出了三分得意:“其实此事,二娘曾与微臣谈及,说是并不上好。”
“噢?”太宗讶异。温思贤这次倒抬起头来,面上自豪得意色无可掩之:“二娘所虑之事,是微臣并不欢喜尉迟家小娘子。二娘问微臣,温氏家训不是言,常以已夺人,勿忘圣人教诲。为何阿兄这般牵强索求?”
太宗目露喜色:“翁念倒是肯替翁归思量。”
思及二娘,温思贤心中若甜,语气更加轻快:“家妹确系坦荡,心中亦记挂微臣。”语中竟不甚欣慰之感。
如此老道伤感语调,在一十七八少年郎身上瞧到。太宗感觉甚复,有些酸酸再问:“若始终不见翁归欢喜君子,如何?”
“那微臣就养吾妹一生,亦绝计不使别家辱吾温氏宝袭。”立声锉锉,倒真有几分彦博当年模样了。太宗摇头,低斥了一声呆子,便转身出殿。内宦予起居郎一眼色,温思贤自赶紧从之。
午时歇谈时久,出来时日晕已非正央。又兼出落东栏,便添凉爽。放眼望得太极景色,楼台殿阁,重檐高宇,尽是帝王贵胄富丽。
“翁归有心水利是好,可天下之水,何处最为险深?”
太宗扶栏低问,身后很快便有回语:“以君王眼,自是天下,又有吏场。”
“那翁归是愿善一地之水,还是稳因天下水源之头?”太宗忽将转过身来,将温思贤一脸错愕看在龙目之中。心中更加稳当了几分,语气不免更加和气:“难道翁归不曾思过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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