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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第1页)

人烟辐转,车马骄闽。只见和风扇景,丽日增明,流鸳嗡绿柳阴中,粉蝶戏奇花枝上。管弦动处,是谁家舞树歌台?语笑喧时,斜恻傍春楼夏阁。香车竞逐,玉勒争驰。白面郎敲金橙响,红妆人揭绣帘看。

甫新路口讨一只船,直到毛家步上岸,迄逼过玉泉龙井。王七三官人家里坟,直在西山驰献岭下。好座高岭!下那岭去,行过一里,到了坟头。看坟的张安接见了。王七三官人即时叫张安安排些点心酒来。侧首一个小小花园内,两个人去坐地。又是自做的杜酝,吃得大醉。看那天色时,早已:

红轮西坠,玉兔东生。佳人秉烛归房,江上渔人罢钓。渔父卖鱼归竹径,牧童骑犊入花村。

天色却晚,吴教授要起身,王七三官人道:“再吃一杯,我和你同去。我们过驰献岭、九里松路上,妓弟人家睡一夜。吴教授口里不说,肚里思量:”我新娶一个老婆在家里,于顷我一夜不归去,我老婆须在家等,如何是好?便是这时候去赶钱塘门,走到那里,也关了。“件与王七三官人手厮挽着,上驼献岭来。你道事有凑巧,物有故然,就那岭上,云生东北,雾长西南,下一阵大雨。果然是银河倒泻,沧海盆倾,好阵大雨!且是没躲处,冒着雨又行了数十步,见一个小小竹门楼。王六三官人道:”且在这里躲一躲。“不是来门楼下外雨,却是:猪羊走人屠宰家,一脚脚来寻兀路。

两个奔来躲雨时,看来却是一个野墓园。只那门前一个门楼儿,里面都没甚么屋字。石坡上两个坐着,等雨住了行。正大而下,只见一个人貌关狱子院家打扮,从隔壁竹篱笆里跳入墓园,走将去墓堆于上叫道:“朱小四,你这所有人请唤,今日顿当你这厮出头。墓堆子里漫应道:”阿公,小四来也。“不多时,墓上土开,跳出一个人来,狱子厮赶着了自去。吴教授和王七三官人见了,背膝展展,两股下摇而自顾。看那雨却往了,两个又走。地下又滑,肚里又怕,心头一似小鹿儿跳,一双脚一似斗败公鸡,后面一似千军万马赶来,再也不敢回头。行到山顶上,侧着耳朵听时,空谷传声,听得林于里面断棒响。不多时,则见狱子驱将墓堆子里跳出那个人来。两个见了又走,岭们首却有一个败落山神庙,人去庙里,慌忙把两扇庙门关了。两个把身躯抵着庙门,真个气也不敢喘,屁也不敢放。听那外边时,只听得一个人声唤过去,道:”打杀我也!“一个人道:”打脊魍陋,你这厮许了我人情,又不还我,怎的下打你?“王七三官人低低说与吴教授道:”你听得外面过去的,便是那狱于和墓堆里跳出来的人“两个在里面颤做一团。吴教授却埋怨王七三官人道:”你役事教我在这里受惊受怕,我家中浑家却不知怎地盼望尸

兀自说言未了,只听得外面有人敲门,道:“开门则个!”两个问道:“你是谁?”仔细听时,却是妇女声音,道:“王七三官人好也!你却将我丈夫在这里一夜,直教我寻到这里!铜儿,我和你推开门儿,叫你爹爹。”吴教授听得外面声音,“不是别人,是我浑家和锦儿,怎知道我和王七三官人在这里?莫教也是鬼?”两个都不敢则声。只听得外面说道:“你不开庙门,我却从庙门缠里钻人来!”两个听得恁他说,日里吃的酒,都变做冷汗出来。只听得外面又道:“告妈妈,不是锦儿多口,不如妈妈且归,明日爹爹自归来。”浑家道:“锦儿,你也说得是,我且归去了,却理会。”却叫道:“工七三官人,我且归去,你明朝却送我丈夫归来则个。”两个那里敢应他。妇女和棉儿说了自去。

王七三官人说:“吴教授,你家里老婆和从蕉棉儿,都是鬼。这里也不是人去处,我们走休。做开庙门看时,约莫是五更天气,兀自未有人行。两个下得岭来,尚有一里多路,见一所林子里,走出两个人来。上手的是陈干娘,下手的是土婆,道:”吴教授,我们等你多时,你和王七三官人却从那里来什吴教授和王七三官人看见道:“这两个婆子也是鬼了,我们走休!”真个便是漳奔鹿跳,厦跃们飞,下那岭来。后面两个婆子,兀自慢慢地赶来。“一夜热乱,下曾吃一些物事,肚里又饥,一夜见这许多下祥,怎地得个生人来冲一冲!”正恁他说,则见岭下一家人家,门前挂着一枝松柯儿,王七三官人道:“这里多则是卖茅柴酒,我们就这里买些酒吃了助威,一道躲那两个婆于。”恰待奔入这店里来,见个男女:头上裹一顶牛胆育头巾,身上央一条猪肝赤肚带,旧瞒裆裤,脚下草鞋。王七三官人道:“你这酒怎地卖?”只见邓汉道:“未有汤哩。”吴教授道:“且把一碗冷的来!”只见那人也下则声,也不则气。王七三官人道:“这个开酒店的汉子又尴尬,也是鬼了!我们走休。……”兀自说未了;就店里起一阵风:

非于虎啸,不是龙吟,明不能谢柳开花,暗藏着山妖水怪。吹开地狱门前土,惹引螂都山下尘。

风过处,看时,也不见了酒保,也下见有酒店,两个立在墓堆子上。唬得两个魂不附体,急急取路到九里松动院前讨了一只船,直到钱塘门,上了岸。王七三官人自取路归家。

吴教授一径先来钱塘门城下王婆家里看时,见一把锁锁着门。同那邻舍时,道:“王婆自兀五个月有零了。”唬得吴教授目睁口呆,罔知所措。一程离了钱塘门,取今时景灵宫贡院前,过梅家桥,到白雁池边来,间到陈干娘门首时,十字儿竹竿封着门,一碗官灯在门前。上面写着八个字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间那里时,“陈干娘也死一年有余了。”离了白雁汕,取路归到州桥下,见自己屋里,一把钛钡着门,间邻舍家里:“拙妻和粗婢那里去了?”邻舍道:“教授昨日一出门,小娘子分付了我们,自和锦儿在千娘家里去。直到如今不归。”吴教授正在那里面面厮觑,做声不得。只见一个庙道人,看着吴教授道:“观公妖气大重,我与你早早断除,免致后患。”吴教授即时请那道人人去,安排香烛符水。那个道人作起法来,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一员神将出现:

黄罗抹额,锦带缠腰,皂罗袍袖绣团花,金甲束身微窄地。剑横秋木,靴踏狡倪。上通碧茗之间,下彻九幽之地。业龙作祟,向海波水底擒来;邪怪为妖,入山洞穴中捉出。六丁坛畔,权为符吏之名;上帝阶前,次有天丁之号。

神将声暗道:“真君遣何方使令?真人道:”在吴供家里兴妖,井驰献岭上为怪的,都与我捉来!“神将领旨,就吴教授家里起一阵凤:

无形无影透人怀,二月桃花被绰开。

就地撮将黄叶去,入山推出白云来。

风过处,捉将几个为怪的来。吴教授的浑家李乐娘,是秦大师府三通判位乐娘,因与通判怀身,产亡的克。从嫁锦儿,因通判夫人妒色,吃打了一顿,因恁地自割杀,他自是割杀的鬼。王婆是害水蛊病死的鬼。保亲陈干娘,因在白雁池边洗衣裳,落在池里死的鬼。在驻献岭上被狱子叫开墓堆,跳出来的朱小口,在日看坟,害瘠病死的鬼。那个岭下开酒店的,是窖伤寒死的鬼。道人一一审间明白,去腰边取出一个葫芦来,人见时,便道是葫芦,鬼见时,便是卯都狱。作起法来,那些鬼个个抱头鼠窜,捉入葫芦中。分付吴教授“把来埋在驰献岭下。”启道人将拐杖望空一撤,变做一只仙鹤,道人乘鹤而去。吴教授直下拜道:“吴洪肉眼不识神仙,情愿相随出家,望真仙救度弟子则个,”只见道人道:我乃上界甘真人,你原是我旧日采药的弟子。因你凡心不净,中道有退悔之意,因此堕落。今生罚为贫懦,教你备尝鬼趣,消遣色情。你今既已看破,便可离尘办道,直待一纪之年,吾当度汝。“说罢,化阵清风不见了。吴教授从此舍俗出家,云游天下。十二年后,遇甘真人于终南山中,从之而去。诗曰。

一心办道绝凡尘,众魁如何敢触人?

邪正尽从心剖判,西山鬼窟早翻身。

第十五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

塞翁得马非为吉,宋子双盲岂是凶。

祸福前程如漆暗,但平方寸答天公。

话说苏州府城内有个玄都观,乃是梁朝所建。唐刺史刘禹锡有诗道:“玄都观里桃干树”,就是此地。一名为玄妙观。这观踞郡城之中,为姑苏之胜。基址宽敞,庙貌崇宏,上至三清,下至十殿,无所不备。各房黄冠道士,何止数百。内中有个北极真武殿,俗名祖师殿。这一房道士,世传正一道教,善能书符遣将,剖断人间祸福。于中单表一个道士,倏家姓张,手中惯弄一个皮雀儿,人都唤他做张皮雀。其人有些古怪,荤酒自下必说,偏好吃一件东西。是甚东西?

吠月荒村里,奔风腊雪天。

分明一太字,移点在傍边。

他好吃的是狗肉。屠狗店里把他做个好主顾,若打得一只壮狗,定去报他来吃,吃得快活时,人家送得钱来,都把与他也下算帐。或有鬼祟作耗,求他书符镇宅,遇着吃狗肉,就把箸蘸着狗肉汁,写个符去,教人贴于大门。邻人往往夜见贴符之处,如有神将往来,其祟立止。

有个矫大户家,积年开典获利,感谢天地,欲建一坛斋酸酬答,已请过了清真观里周道土主坛。周道土夸张皮雀之高,矫公亦慕其名,命主管即时相请。那矫家养一只防宅狗,甚是肥壮,张皮雀平昔看在眼里,今番见他相请,说道:“你若要我来时,须打这只狗请我,待狗肉煮得稀烂,酒也烫热了,我才到你家里。”卞符回复了矫公。矫公晓得他是跷厦占怪的人,只得依允。果然烫热了酒,煮烂了狗肉,张皮雀到门。主人迎人堂中,告以相请之意。党中香人灯烛,摆得齐整,供养着一堂柳道,众道士已起过香头了。张皮雀昂然而入,也下札神,也不与众道士作揖,口中只叫:快将烂狗肉来吃,酒要热些!“矫公道:”且看他吃了酒肉,如何作用?当下大盘装狗肉,大壶盛酒,樱列张皮雀面前,恣意竹吱。吃得盘无余骨,酒无余滴,十分醉饱。叫道:“聒噪!”吃得快活,嘴也不抹一抹,望着拜神的铺毡上倒头而睡。鼻息如雷,自西牌直睡至下半夜。众道士酸事已完,兀自未醒,又下敢去动掸他。矫公等得不耐烦,到埋怨周道士起来,周道土自觉无颤,下敢分辨。想道:“张皮雀时常吃醉了一睡两三日不起,今番正不知几时才醒?”只得将表章焚化了,辞神谢将,收拾道场。

弄到五更,众道士吃了酒饭,刚欲告辞,只见张皮雀在拜毡上跳将起来,团团一转,乱叫:“十日十日,五日五日。矫公和众道土见他风了,都走来围着看。周道士胆大,向前抱住,将他唤醒了。口里还叫:五日,五日。周道士问其缘故。张皮雀道:”适才表章,谁人写的?“周道土道:”是小道亲手缮写的。张皮雀道:“中间落了一字,差了两字。”矫公道:“学生也亲口念过几遍,并无差落,那有此活?张皮雀袖中簌簌响,抽出一幅黄纸来,道:”这不是表章?“众人看见,各各骇然道:”这表章已焚化了,如何却在他袖中,纸角儿也下动半毫?“仔细再念一遍,到天尊宝号中,果然落了字,却看不出差处。张皮雀指出其中一联云:

“吃亏吃苦,挣来一倍之钱;

亲短李长,仅作千金之子。

‘吃亏吃苦,该写“嗅’字,今写‘吃’字,是‘吃舌’的”吃‘字了。’嗅,音‘赤’,‘吃,音’格,,两音也不同。‘紊,字,是’李奈‘之’素‘;’奈‘字是’奈何,之‘奈’;‘耐,字是’耐烦‘之“耐,”亲短奈匕’该写“耐烦,的‘耐,字,’亲,是果名,惜用不得。你欺负上帝不识字么?如今上帝大怒,教我也难处。矫公和众道士见了表文,不敢不信。齐都求告道:”如今重修章奏,再建斋坛,不知可否什张皮雀道:“没用,没用!你表文上差落字面还是小事,上帝因你有这道奏章,在天曹日记簿上查你的善恶。你自开解库,为富不仁,轻兑出,重兑入,水丝出,足纹入,兼将解厂的珠灾,但拣好的都换了自用。又几质物值钱者才足了年数,就假托变卖过了,不准赎取。如此刻剥贫户,以致肥饶。你奏章中全无悔罪之言,多是自夸之语,已命雷部于即焚烧汝屋,荡毁你的家私。我只为感你一狗之惠,求宽至十日,上帝不允。再三恳告,已准到五日了。你可出个晓字:”凡五日内来赎典者免利,只收本钱。其向来欺心,换人珠宝,赖人质物,虽然势难吐退,发心喜舍,变实为修桥补路之费。有此善行,上帝必然回慎,或者收回雷部,也未可知。“矫公初时也还有信从之意,听说到”收回雷部,也未可知“,到不免有疑。”这风道十必然假托此因,来布施我的财物。难道雷部如此易收易放?“况凤掌财的人,算本算利,怎肯放松。口中答应,心下不以为然。张皮雀和众道卜辞别自去了。矫公将此活阁起不行。到第五日,解库里火起,前堂后厅,烧做白地。第二日,这些质当的人家都来讨当,又不肯赔偿,结起讼来,连田地部卖了。矫大户一贫如洗。有人知道张皮雀曾预言雷火之期,从此益敬而畏。

张皮雀在玄都观五十余年,后出渡钱塘江,风逆难行,张皮雀遣天将打缆,其去如飞。皮雀呵呵大笑,触了天将之怒,为其所击而死。后有人于徽商家扶骛,皮雀降笔,自称“原是大上苛元帅,尘缘已满,众将请他上天归班,非击死也。”徽商闻真武殿之灵异,舍施干金,于殿前堆一石假!以为壮观之助,这假山虽则美观,反破了风水,从此本房道侣,吏无得道者。诗云:

雷人曾将典库焚,符驱鬼崇果然真。

亥部观里张皮雀,莫道无神也有神。

为何说这张皮雀的话?只为一般有个人家,信了书符召将,险些儿冤害了人的性命。那人姓金名满,也是苏州府昆山县人。少时读书不就,将银援例纳了个令史,就叁在本县户房为吏。他原是个乖巧的人,待人接物,十分克己,同役中甚是得合,做不上三四个月令史,衙门上下,没一个不喜欢他。又去结交这些门子,要他在知县相公面前帮衬,不时请他们吃酒,又送些小物事。但遇知县相公比较,审问到夜静更深时,他便留在家中宿歇,日逐打浑,那门子也都感激,在县主面前虽不能用力,每事却也十分周全。时遇五月中旬,金令史知吏房要开各吏送间库房,恩量要谋这个美缺。那库房旧例,一吏轮管两季,任凭县主随意点的。众吏因见是个利芳,人人思想要管。屡屡县主点来,都下肯服。却去上司具呈批准,要六房中择家道殷实老成尤过犯的,当堂拈阅,各吏具结申报卜司,芳新叁及役将满者,俱下许阅。然虽如此,其权出在吏房,但平日与吏房相厚的,送些东道,他便混帐开上去,那里管新叁役满。家道殷实不殷实?这叫做官清私暗。

却说金满暗想道:“我虽是新参,那吏房刘令史与我甚厚,怀送些东面与他,自然送间的。若网得着,也不枉费这一片心机;倘间不着,却下空丢厂银子,又被人笑话?怎得一个必着之策便好!”忽然想起门于工文英,他在衙门有年,甚有见识,何不寻他计较。一径走出县床,恰好县门口就遇着王文英道:“金阿叔,忙忙的那里去?”金满道:“好兄弟,正来寻你说话。”王文英道:“有什么事作成我?”金满道:“我与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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