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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疲惫的重新坐下,挥了挥手道:“罢了。有人要存心灭口,即便不在文澜阁。也会在别处动手的。幸而玉机你当时没去,否则恐怕连你也……”说着将右手轻轻一压,示意我坐下。
我微微一怔,顿时想起那日我病倒时,启春来看我时所说的话:今日就算她不在文澜阁淹死。焉知她明日不会在御花园的池中溺毙呢?
只听皇后宁和了口气,问道:“说起来,玉机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没有按时去文澜阁呢?”
我如实答道:“臣女的母亲当时随熙平长公主入宫探望,臣女在长宁宫与母亲说话,一时忘了时辰,才没有去文澜阁。”
皇后轻笑道:“当真是巧……”
毛孔中似有千万根钢针穿出,连头发都要竖了起来。皇后说这话,显然是对熙平长公主和我起了疑心。我不知该说什么,生怕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然而当时我又确实一无所知。我呆了片刻,想必此时的眼神已经出卖了我内心的惧意和矛盾。
皇后的目光在我脸上驻留片刻,方施施然道:“玉机不要多心,本宫并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当年你的母亲乍然随长公主进宫,也不是你事先能预料得到的。”说罢又郑重道:“当年皇上和本宫悄悄的查遍了所有的侍卫和内监,也没有丝毫有用的线索,便以为这刺客是宫外的。好在这两年一直平安无事,想来是因为不久之后慎嫔退位,而那主谋也有了察觉,故此一直蛰伏不动。
如此直到去年春天,本宫又梦见了嘉秬,她在文澜阁的小池旁看书。本宫才忽然想起来,你们从太后宫中请安出来,已近巳时,文澜阁虽然一向清静少人,但那凶手怎会在小池旁连杀了三个人,却能不被人瞧见?如此便彻查了文澜阁那日当值的一干管事和内监。只是事过境迁,问了好些人都问不出什么来,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内监记得清楚,当日他们一早便被文澜阁的韩管事叫到书屋里粘补旧籍了,足足忙到午时过了才算完,因此院中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道。
本宫将文澜阁的内监的底细查了一遍,多数人自是因为穷苦,才卖到宫中的。只有那个韩管事,当年是因为误杀了人,被有心积德的有钱人家赎了罪,打发到蚕室,因为识字念书,才进了文澜阁当差。”
我好奇心大起,不觉问道:“娘娘查到这人是被谁赎出来的么?”
皇后笑道:“玉机果然聪明,一点就透。这户人家是姓王的,从前是行脚经商的,发达了,便行善积德,花钱替人赎罪。只是好容易查到他们名姓,如今却又不在京中了。人海茫茫,颇找了些时日,在全国的户籍中查到几万个同名同姓的,又一一去问,总算在岭南找到了这户人家。说起来,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们只记得那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倒有些气度,拿了大笔的银子过来请他们替此人赎罪。那人自然也不肯透露是替谁办事,他们看这是个善事,又有钱可赚,便连同这韩管事,一共赎了三个人出来,别的却什么都不知道了。本宫又查问了另外两个一同被赎出来的人,都十分不成器,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叹道:“娘娘既知道那人是个管家,可寻出此人来了么?”
皇后眸光一亮,笑道:“玉机听得很仔细。近几个月来,本宫已派人将她府中的几个总管家打探了清楚,着画师画了像,让那人来一一辨认。幸而虽然隔了十年,倒还能认出一两分来。”说着微微摆手,穆仙忙从书案上取了一张画双手奉于我。皇后道:“他们说,这张是最像的。”
我恭敬取过画来,刚刚垂下眼皮,顿时如同被焦雷劈中的朽木桩子般动弹不得,冷汗涔涔而下!但见画上的人青衣布靴,容貌清俊儒雅,耳垂上有米粒大的一点黑痣,正是我的父亲朱鸣!我执画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皇后微微冷笑道:“玉机认得这人么?”
我不敢说谎,正要答话。忽听外面有人说道:“启禀皇后娘娘,苏大人刚才在外宫朱雀门被吴大人打了一拳,鼻子都出血了!”
玉机词(六八)下
皇后看了我一眼,又瞥了穆仙一眼。穆仙扬声道:“进来回话。”
一个蓝衣小内监疾趋入内,躬身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才刚苏大人走到朱雀门外,遇到治纳给事吴省德大人,不知怎地,吴大人忽然拔拳打在苏大人的鼻子上,流了一地的血。如今苏大人已经回府医治了,吴大人进了宫,求见皇后娘娘。”
皇后执起朱笔,冷笑道:“这样不知检点,竟然有脸来求见本宫。让他进来吧,本宫倒要听听他有什么话要分辨。”
我见这是个好时机,便欲起身告退,却听皇后向我说道:“玉机且坐着吧,不用回避。”
不过一会儿,一个穿着六品官服的十*岁的少年冲了进来,身上的衣服几乎湿透了,脸上犹有怒气,如窗外盘踞的乌云。他草草行过礼,大声道:“姨母,那个苏老头上了折子指责儿臣巧佞阿主,不学无术,只一味的媚上惑主,谄意取容。姨母看到了没有?”
原来这个吴省德是皇后的外甥,那么陆愚卿将军是吴省德的舅舅。不待皇后说话,穆仙先呵斥道:“这里是御书房,朱大人还在这里坐着呢,吴大人不可无礼!”
吴省德一瞥眼,这才看到了我。我连忙站起身来行礼,他愣了片刻,方才还礼。皇后道:“吴大人,你这个暴脾气就不能改改么?苏大人上书是他身为言官的本分,有什么错?你竟然在宫门外殴打他!”
吴省德道:“臣不服!臣不过上书为表弟求取封爵,又有什么错?他怎能这样诋毁臣!”
皇后道:“你的表弟还在襁褓之中,于国无功,怎能裂土封爵!你上书为他求取爵位,本就不妥,你心里存着什么心思,你自己知道!”
吴省德不服,辩道:“舅舅领兵在外。数败燕兵,劳苦功高。汉武帝时,卫青有功,他三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便都封了关内侯。舅舅的儿子封个爵位也不为过!”
皇后怒道:“你说这话就该拖出去打死!你说你舅舅位比卫青。那么皇上数度亲征,鞍前马上,控弦百万,这又算什么?!难道皇上的军功还不如你舅舅么!”
吴省德顿时面色大变,跪在地上扣头不止。皇后道:“如今朕亲政,你为你舅舅的孩子求取封爵,敢说没有私心么!苏大人说你巧佞阿主,一点儿没错!你不思悔改,殴打苏司纳,你自己说。你是个什么罪!”
吴省德抬头,讷讷道:“苏司纳……”
皇后道:“朕刚刚擢升他为司纳。原本朕打算将他的折子留中,想着事情淡了也就算了。谁知你竟然殴打长官!你去苏大人府上赔罪吧。若他肯饶恕你,自然是好。若不然,便按律法行事!”
皇后将苏大人弹劾吴省德的折子留中不发。又拔擢苏大人为言官之首,想来是要小事化无的。可恨这个吴省德血气方刚,竟然出手打人,实在不堪造就,也难怪皇后生气。吴省德伏在地上,浑身颤抖。脸上的水滴沥沥而下,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叮叮的落在金砖上。皇后叹道:“你回去吧。”
吴省德哀求道:“姨母……”
皇后正色道:“御书房中只有君臣,没有姨甥。”
吴省德无奈,只得磕头告退。皇后命人换了茶进来,饮了半盏,慢慢平复心神。一场风波就这样风流云散,如金砖上的水滴一样被小内监一把抹净。皇后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这是本宫的长姐舞阳君之子。这孩子到底没有经过科考,性子鲁莽些。”
皇后如此坦然,我颇为意外,于是奉承道:“皇后娘娘秉公决断,臣女钦佩。”
皇后叹道:“本宫不是不想哥哥的孩儿封官取爵。只是无德而宴安,谓之鸩毒。无功而富贵,谓之不幸(注1)。本宫受皇上重托,总理京中事宜,不能不小心谨慎,着意约束亲眷。玉机聪慧,想必明白本宫的难处。”
我屈膝道:“娘娘处身不易,臣女明白。”
皇后道:“那么你愿意帮本宫查明嘉秬之死的真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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