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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电话被米蓝接过后,我的心事又增了一层。
刚开始,找到她,只是因为想借她帮自己做完那些事,好让自己摆脱尴尬的状态,给自己一个安宁归处。
以前听过很多人聊天堂和地狱,大家把地狱构勒出许多图景,火红的刑具,喧闹的环境,各种穷凶极恶的互相为难,人生中最怕的痛苦折磨,在这里一样都不会落下,而且,在地狱里的每个人,每天也会经受不同的折磨,从而让你保持无比的惊恐和难受,让你把在尘世间犯下的恶,以切肤戮骨之痛楚一一偿还。
但我却没有到得了地狱,这正像是一个笑话,让我尴尬极了。
我站在天桥上时想过:只要一咬牙,一纵身,我就解脱了。
但当我躺在天桥下,环视四周时,除了吃瓜群众和围观的飞虫小鸟,没有任何迹象能让我离开这个世界。
我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看到这一切,是影子提醒了我,原来,就这么想与命运一拍两散,想把自己造的业一消而尽,不是那么简单。幸好,还有她——米蓝。
我现在知道她的名字了,是听她接电话时知道的,这个名字很好听。说一句俗气点的话,她真是名字美,人更美,心地是美上加美。哈哈,原谅我理工男,没有多少形容词和修辞库存。
其实这段时间也不长,不到两周,我在哪里?我是说自己的肉身。
我确实是死了,断气了,救护车把我拖到了医院,在急救室忙了一会儿,就把我送到了负一楼一个冰冷的房间,我躺在一张不锈钢的床上,不是床,是一个槽子。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没有手机,没有钱包,所以,我作为无名氏,被塞进了一个冰冷的封闭的盒子,像被所有人遗忘的一样东西。
没有人来找我,所以我是无主的尸体,而我身后留了一大摊子没有解决的事情,让我的灵魂也无法去到安宁之地,它既不能回到身体里,也不能去到该去处,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很失败,而选择的终局更失败。
让灵魂在尘世间四处漂荡,你很难想象那种苦,虚空中的感觉,无根浮萍,无足之鸟,没人看到你,而另一个世界也进不去,灰尘有灰尘该呆的地方,水滴有水滴该去的方向,我却只能暂时和后悔、痛苦一起,等待。
等什么?等米蓝。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进我的小屋,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我的笔记本,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敲进电脑,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找朋友借钱......
这些我都经历过,但那是我自作自受,而眼前这个女人,为的又是什么?我不敢想,也想不明白,只当这是自己最大的幸运。
当她拿起电话,打给她的家人,说着安装天然气的谎,向他们借钱时,我有点崩溃了,如果我能,一定会自己扇自己几个大耳光的。
因为,我,也打过这样的电话。
那是租机的坑越来越深,已经无法再从网上搜寻到新的租机渠道,一穷二白的我,已经快半年没有出去工作了,从网游城出来后,曾经买了个二手电动车跑过外卖,但路上走神给撞了,车报废了,也就没钱再去买第二辆。还试着去房屋中介所上班,但前期的不开单让我坚持不住了。还做过什么工作?我不记得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几乎整天呆在小屋里,这里的人陆陆续续搬走了,听说就要拆到这儿了,房东也过来打了招呼,说不再收房租了,要我尽快搬走,这里太危险了。
那个晚上,蚊虫叮咬让我十分烦心,它们不仅叮我,还在耳朵边嗡嗡乱叫,似乎把我当成了这附近唯一一砣美味可口的食物,越来越多的蚊虫收到信号,聚到我的小屋里,我不胜其烦,干脆打开门,来到外面空地。这里虽然蚊虫也多,但空气还是比屋里新鲜多了。
我仰头居然看到了一条银河,不敢相信,成都这灰蒙蒙的天,也能出现夏夜银河,它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很是纵容我,放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招来邻居许多小伙伴,一起打弹珠,爬树,累了,就躺在地上,仰面朝天看银河,看星星,然后睡去,醒来时,已经是在自己的炕上了,总是母亲把我抱进去,擦洗干净的。
此时看到银河,让我想到的只有一个念头,我可以试试。
我拨打了村委会电话,值班的大爷让我等着,去帮我叫母亲,然后通地一下把听筒扔在旁边。
我赶紧把电话挂了,约摸半小时左右再打过去。
只20分钟,我的手机就响了,是母亲拨打过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听到我声音就着急地问:隽儿,什么事?有急事吗?
我咬咬牙,把刚才想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
娘,我这边工作有点变动,原来的公司破产了,我的工作也没了。我和另外一个同事想要自己干,就是创业啊,你知道吧?这个需要我们各自投一些钱,开一个公司,还是做自动化设备和软件开发,客户资源都是现成的,现在主要是投资。
投资?你要开公司啊?要多少钱啊?
我们准备一个人投20万,一共40万把公司开起来。娘,上次你说过咱村不是要拆迁?是要给一部分拆迁赔偿的,现在下来了吗?
没有那么多钱啊,娃儿,不要说20万了,现在我们家只给了10万,你要是急着用,我明天去城里给你汇去,你给我个地址。
不用地址,你找舅,把钱从银行打到我的卡上,我的卡号你是有的。娘,你放心吧,等公司好了,我还你钱,还给你分红。
哎呀,你说的啥,谁要你的分红,好好的干,明天我去找你舅把这事办了。
我挂上电话,心里五味杂陈,一会儿骂自己不孝,一会儿劝自己别放在心上,等欠的账解决完,再回去坦白也不晚。人到了那种地步,很难用好坏来区分。
冰冷的夜里,我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和米蓝聊天,一秒也不想耽搁,我不管她是不是睡熟了,我只想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但想了半天,我只说出了4个字。
我很后悔。
我也是。她没睡,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秒回了我。
我知道你找你父母了,而且并不会装天然气。
没事的,我一定会把这事处理好的。不过,我是第一次说这么大的谎话,心里很不舒服。
我很后悔,你知道吧,我现在没机会告诉我母亲,我拿了她的拆迁款,永远还不回去了,我真想亲口对她说,跪在她面前,让她打我,骂我。我很后悔。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米蓝简单地回了句。我看到她脸上挂满了泪珠,难道她也有什么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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