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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沙滩向东二十海里,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工业废海,这里礁石遍布,沙砾粗糙,经常被渔人用来堆放废弃船只,久而久之,浅滩成了一处无人管辖的废品集中处。
周文的车驶下海滨大道时,月亮刚悬在海面正中,他今天穿的是常服,白色衬衫黑色休闲裤,简单的着装让青年看上去相貌清俊面容和煦。魏照钺的私人助理今年二十九岁,凭借优秀的业务能力,已经拿到超过同龄人五倍的薪酬,没有为了养家糊口额外加班的必要,在这样一个休假的夜晚出门办事,自然是因为这本就属于他工作的一部分——为雇主处理突发事件。
周文今天开的是魏照钺常年扔在地库的黑色Jeep,与他同行的还有魏照钺的两名私人保镖。
保镖先行下车打开后备箱,Jeep的后备箱足够宽敞,完全可以塞下一个成年男性,只不过汽车底盘较高,黑色麻袋被推到鹅卵石沙地上时,里面装着的人被被摔得呜呜直叫。
一名保镖朝麻袋上玩儿命踢了两脚,里面的人一抖一抖地安静下来,周文使了个眼色,马上有人上去解开袋子,赵经理鼻青脸肿的脑袋很快暴露在不太清亮的月光之下。
他的嘴被胶带粘着,手脚受缚,只能倒在地上惊恐万状地仰视眼前的青年,可惜那晚蓝岸走廊里的灯光太暗 ,他没看清楚魏照钺身侧那位助理的脸。
赵经理属实怕了,裤裆正中已经出现一块深蓝色的尿渍,周文走上前,抬脚踩住他的下身,不着痕迹地碾动着皮鞋,中年男人瑟缩成一团,发出家禽被勒住脖子的咯吱声,周文置若罔闻,转头对保镖吩咐道:“把他的手解开。”
保镖立刻照办,赵经理已然察觉大事不妙,男人极力反抗,整个人拱得像一条被热水浇中的青虫,周文抬腿往他的胯下踹了两脚,抬起手看表。
“动作快些,别让先生等。”
今晚的夜色不算优美,月亮周围裹挟着一层朦胧的云雾,那是大雨将至的预兆。周文从皮带侧边取下一把小巧的金属匕首,那是他到肇荣第一年,魏照钺送他的入职礼物——一把勃朗宁折刀。
五分钟后,海湾另一端的私人公寓内,魏照钺的手机收到一条彩信提醒,周文把赵经理的大拇指垫在一块对折的白色手帕上,红是红,白是白,色彩分明。
这起突发事故为周文带来的额外收益为两万元,青年拍拍裤脚,离开不断传来藻腥味儿的夜晚海滩。
另一边,海景公寓25层,魏照钺坐在卧室阳台的单人沙发上抽烟,和往常一样困意缺缺,男人看上去面色沉静,但实际上,他现在的情绪不比冲向礁石的海浪平静。手机屏幕还没来得及熄灭,夜黑行凶这种事,魏照钺不常做,上位者为了争夺和维护个人利益,手上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干净,但肇荣不是黑道组织,他没必要把自己弄得像个黑手党,今天的事,说到底是他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孩子发火,这件事说来好笑,他从前为魏起泽可能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魏照钺抽完这支烟,一时间有些无所事事,他的床被人霸占,祝曳时陷在床铺里,看上去没比碎纸片厚多少。男孩的下体有两处撕裂,私人医生过来处理伤口时极其不配合,整个人挣扎得像被注射了兴奋剂的实验小鼠,最后是魏照钺抱着他才勉强让医生做了消毒处理,医生给祝曳时开了消炎镇静的药,药里面有些成分使人犯困,到目前为止,祝曳时大概睡着了有两个小时。
魏照钺离开阳台,没有什么心情处理文件,他拉了只椅子坐在床边,端详起祝曳时那张让他屡次犯浑失态的脸,盯着盯着忽然想起来一点东西——祝曳时,今天在电话里叫他爸爸。
这个称呼魏照钺相当陌生,作为儿子,“爸爸”这样的叫法过于亲昵,疏离且有嫌隙的父子关系使得他在私下里也称呼魏肇荣父亲,而魏肇荣则叫他的全名。然而如果是作为父亲,魏照钺不再回忆,他不是谁的父亲,他需要承认,十七年前祝茵说孩子死了那一刻,他很大程度上松了一口气。
祝曳时脱口而出的“爸爸”大约是面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他不喜欢,但也没有多少兴趣继续追究。他只知道他今天为一个毛孩子剁了下三滥一根手指,他怀疑这个小鬼给他下迷魂汤了,非但如此,他还在医生上药时被祝曳时在胳膊上咬了两口,小东西仗着受伤对他造反,他现在想跟他追责。
当然不是真的追着,他只是没地方可说,他发现睡前没有祝曳时在他耳边聒噪一通,他的失眠就又发作了。男人烦躁地翘着二郎腿,祝曳时有些低烧,烧得面颊泛红,嘴巴由于呼吸不畅微微张着,有些起皮。魏照钺没照顾过什么人,但常识告诉他应该给小孩准备一点温水,于是他走到厨房,用祝曳时常用来喝果汁的水杯接了半杯热水,然而这是一只不适合盛装热水的薄壁玻璃杯,魏照钺刚把杯子从饮水机下取出来,杯子在接触到他手指的一瞬间突然胀开两道缝隙,接着,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这个场面着实有些滑稽,夜里没有住家保姆,青年总裁龇牙咧嘴地在水龙头下面冲手,他没注意身后的动静,等听到响声转过头,祝曳时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
“先生,出了什么事吗,我好像听见玻璃碎了。”少年的嗓音十分沙哑,他之前哭得厉害,眼眶通红,可怜得不像话。
魏照钺从不知道自己能蠢到这个地步,男人有些窘迫,背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祝曳时,“没什么,破了个杯子,别进来,回床上去。”
“那您受伤了么?”祝曳时有些着急,还是想过去看看。
“出去。”魏照钺的手被泼得有些惨,语气一时间不太好,“别再给我惹事。”
他又对着水龙头冲了一会儿,冲着冲着疑惑起身后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魏照钺回头看去,没想到祝曳时正站在厨房门口咬着嘴哭。
魏照钺居然有些无措,这种感觉前三十四年只有在母亲过世时有过。他下意识关掉水龙头往裤子上抹了抹手,踩着一路玻璃渣子往祝曳时那边走,幸好他的拖鞋鞋底足够厚实,不然等会儿恐怕又得为自己笨到被碎玻璃扎脚懊恼。他用那只被冷水冲得很凉的手胡乱抹蹭祝曳时泪流满面的脸,把祝曳时冰得一激灵,魏照钺皱着眉,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凶神恶煞,但还是满嘴批评:“叫你回去躺着为什么还杵在这儿?哭什么?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成天哭什么?”
祝曳时不说话,眼泪转瞬间浇了魏照钺一手,魏照钺表面镇定,但实际上已经有些慌了,谁敢相信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从来没正经谈过恋爱,更别提带孩子,魏照钺根本不知道怎么哄人,他现在巴不得祝曳时是那些投怀送抱的婊子和mb男,至少那些人不会让他看上去很白痴。
他开始逐渐接受祝曳时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小孩的事实,这个小孩出身不光彩,沁在蓝岸那种地方学了一身假意逢迎的本事,但是小孩终究是小孩,遇到危险会喊爸爸救他,受委屈了就呜呜直哭,可魏照钺目前可没有机会掌握带孩子的技法,他顶多替小孩剁掉杂碎一根手指,他本想在祝曳时醒来后就把那根断指的照片给他看看,但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有病——谁会想一醒来就看一些血腥残忍的画面。
他被祝曳时可怜巴巴的样子弄得不太舒服,小男孩白天在电话里歇斯底喊“爸爸”的尖叫声又回荡在他脑子里,魏照钺怀疑自己遇到这个男孩是一道坎,他们分明哪里都不合适,譬如他们的年龄差距和相似的眼睛让他们在某些瞬间甚至看起来像是父子乱伦,魏照钺带这么年轻的情人出门恐怕要被人怀疑他恋童。但事已至此,魏照钺必须要承认,祝曳时对他的吸引力很大,也许在蓝岸的走廊里的第一眼他就把他吸引住了,不然他不会扔那张多余的手帕。
祝曳时不敢哭出声,呼噜呼噜地喘起粗气,他的下身依旧很疼,整个人眼泪汪汪皱在一起像一条洗完没有拧干的擦手布。魏照钺死死盯着他,犹如雄狮要吃掉一只血统不良的幼崽,祝曳时不是不紧张,一旦魏照钺厌恶他,他们之间的距离转瞬间就会回到云层九万里。他试图回忆蓝岸里真正的妓女是如何讨好震怒的金主,可他此刻脑子不太好用,越思考卑微的挽救方法越觉得憋屈,委屈是最徒劳的控诉,只能让他的眼泪汩汩冒个没没完。良久,就在他万念俱灰准备听候发落时,魏照钺忽然搂住他的屁股把他抡到了肩膀上,魏照钺的肩膀足有他的一点五倍宽,他的肚子被男人的肩胛骨头硌得变形,祝曳时战战兢兢地夹着腿,大气不敢喘,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父亲的肩膀。
魏照钺大步流星把他扛回了卧室,转而又出去接了一杯水,这次用的是一只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一次性纸杯,祝曳时被他强迫着喂了一些水,小心翼翼缩回被子里,他有些睡不着,这里是魏照钺的房间,他不知道该不该去客卧,可很快魏照钺也脱掉上衣躺进被子里,就在他旁边,这种不做爱的同床共被简直让祝曳时面红耳赤,他觉得热,但又不敢乱动。魏照钺仰面平躺着,过了一会呼吸变得平稳,祝曳时以为他睡着了,翻过身偷看男人的侧脸,他的父亲无比英俊,是看一次就要心动一次的长相,他闭上眼,极力不去回忆今天在蓝岸发生的一切,但还是在半睡半醒间梦到过去很多凄厉的瞬间,后半夜他忽然挣扎起来左右翻身,魏照钺被他吵醒,或者说他始终没有睡熟,他把祝曳时捉过来,紧紧箍在胸前,伸出一条腿让祝曳夹在两腿之间,说来羞耻,儿时独自入睡的夜晚,魏照钺就是这样揽着一只毛绒熊进入梦乡。
祝曳时很快就不再折腾了,迟到的雨在凌晨落下,白噪声是很好的助眠背景音,渐渐的魏照钺也生出困意,他们都该休息了,夜幕暗沉,人间疲累,这一刻,他们只是相拥而眠的可怜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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