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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梦境（第1页）

夏雨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生活的地方，那是一栋很大很大的房子，有两层楼，他住在二楼，父母住在一楼，房子里总是空空荡荡，他有些害怕，但父亲一直鼓励他，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他是男孩，不想堕了男人的威风，只好忍着。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爬在窗口看外面的世界，外面其实也很安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但很明亮，明亮的阳光下，能看见一群群蚂蚁跑来跑去，蝴蝶扇动着巨大的翅膀翩翩起舞，草叶上有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缓缓滑动，砰然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夕阳下，一群人向他走来，那是院子里的人下班了，他们边走边说边笑，一个个步履矫健，父亲和母亲也在其中，他看见了，高喊一声，内心升起无数欢悦，这里是家，温暖而充满期待。

秋天来了，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他醒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多了几分阴沉的气息。父母都上班去了，他爬下床，拉开窗帘向外张望，外面灰蒙蒙一片，他有些失望。突然，他似乎看见了什么，蒙蒙细雨中，站着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靠在男人怀中，男人左手搂着她，右手抚摸着她的长发，似乎在说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说。

夏雨静静看着他们，手上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他使劲甩了甩手，想甩掉什么一样。等他再往外看时，女人已经不见了，只有男人还站在那里，他点燃一根烟，吸了几口，烟头的亮光闪了起来，然后被扔在地上，他抬起脚踩了两下，转身走了。

第二天，雨依然在下，外面那个男人打着一把黑色的伞，在小路上走来走去，夏雨的目光跟着他晃来晃去。他很无聊，窗外除了雨声，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像一副挂在墙上的画，除了这个男人，实在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目光的东西了。

就在他恍惚的时候，好像又多了个人影，不对，不是一个，是两个，不知什么时候，其中一个已经紧紧抱住了前面那个男人，也许是昨天那个女人吧，夏雨心里思忖。还有一个人影，站在两人对面，手臂举了起来，隐隐有声音传来，夏雨听不清楚。突然，他冲过去，一把拖过女人，抡起巴掌就打在她脸上。夏雨吓了一跳，身子一缩，藏在窗帘后面，心头咚咚咚响个不停，过了一会，他探出半张脸向外望去，又只剩男人一个了，伞掉在地上，他蹲着地上，双手捂着脸，不知道在干什么。窗外的雨突然变大了，哗哗哗下着，夏雨感觉有些冷，他想了想，回去穿了一件衣服，再往外看时，男人已经不见了，只有那把伞还在原地躺着。

过了一天，天终于晴了，太阳出来了，外面又恢复了往日的明亮，他又看见了蚂蚁、蝴蝶和露珠。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双肘撑在桌子上支着下巴，呆呆地看着一切，昏昏欲睡。

忽然一只蝴蝶朝他飞来，越飞越近，越来越大，翅膀有窗户那么大，刮起阵阵狂风，他很害怕，也很好奇，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上来吧！”

他迷迷糊糊就爬了上去，爬到蝴蝶背上，紧紧抱住它。蝴蝶飞了起来，越飞越高，飞过城市，飞过田野，飞过山川，一条赤黄的大河突然出现在下面，远远望去，像飞舞的飘带。蝴蝶突然一个俯冲，朝着大河飞去，越来越低，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大了，越来越大，蝴蝶终于落在一株野花上，贪婪地吸吮着芬芳，仿佛飞了千里万里，就是为它而来。

那株野花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喇叭，

对着天空绽放着，花瓣向外反卷，花蕊向上耸立，透出阵阵清香，夏雨顿觉心旷神怡。

这时地面上传来震动声，夏雨抬头望去，一个巨大的人影出现了，越走越近，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扎着一只长长的辫子，脸上红扑扑的，似乎走了很远的路，口中急速喘着粗气，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花。他大声喊叫起来，可她没有听见，她比他大了千倍万倍，手里攥着一把各式各样的野花，正朝他这里跑来，一只巨大又粉嫩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蝴蝶飞了起来，带着他急速飞向远方，来到一个村庄，飞进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很干净，也很简朴，一个少女坐在院子石桌旁，正在看一本薄薄的书。一位中年妇女坐在旁边，织着毛衣，望着少女的眼神中透着无限怜爱。

“娃儿！你总盯着这本书，有什么好看的，都快看傻了。”

“妈妈！我心里难受。”

少女说着，转过身抱住妈妈，把头埋进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妈妈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女儿后背，悠悠叹了一口气。

“傻孩子！你长大了。”

蝴蝶绕着她们飞了一圈，越过墙头，越过高高低低的房子，又飞进了另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很热闹，有很多人，还有欢快的唢呐声，突然，人群中响起一阵阵欢呼声，两个披红挂彩的人被拥到人群中央，一会跪下，一会站起来，又相互拜了下去。然后被一群人簇拥着，向一个房间走去。这是在干什么？夏雨心里想着，看着像唱戏，有些不太肯定。一阵鞭炮声突然噼噼啪啪响了起来，蝴蝶被惊地一阵剧烈抖动，夏雨差点摔了下去，他俯下身，紧紧贴在蝴蝶背上。

蝴蝶飞出了村庄，向一座山上飞去，山上有些荒凉，到处裸露着黄色的土地。远处一个山坡上，一个个小黑点蠕动着，像辛勤觅食的蚂蚁，一会排成一行，一会各自散开。蝴蝶掠过上空，原来是一群人正在种树，有人挖渠，有人修路，有人挖坑，有人在搬运树苗。蝴蝶在一捆树苗上停了下来，嗅了一下，似乎不太满意，又飞了起来，飞过一个清瘦的汉子，只听他自言自语道：

“种果树！种花花草草！真有意思，咋想到的。”

蝴蝶似乎听懂了，对着他抖动起了翅膀，仿佛在为他鼓掌，只是这汉子熟视无睹，自顾自地走开了。蝴蝶一个拐弯，朝山脚下那座城市飞了过去，飞过高楼，飞过公园，来到一条宽阔的马路边，两旁栽了许多整齐的树木，蝴蝶一棵一棵飞过去，像是在留下什么印记。天快黑了，它也累了，又一个拐弯，停在一栋小楼的窗台上，似乎准备过夜。

万家灯火一片片亮了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这座小楼里也亮起了灯火，隔着窗户，里面有个人影在来回晃动，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随着身影四处飞舞，伴随着哗哗哗的倒水声。

终于，人影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一阵举手投足，身形变得越来越瘦，变得凹凸有致，然后移动到一个地方，身形矮了下去，传来一阵哗的入水声，又传来一阵满足的叹息声，接着响起水波荡漾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哗的一声，人影又站了起来，晃晃悠悠走到另一个地方，然后倒了下去，扭成一团，一阵轻轻的啜泣声传来，最后以一个悠长的叹息声结束。

忽然，那个身影莫名其妙地扭动起来，发出一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呻吟，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最后，啊的一声尖叫传来，就此杳无声息。

天亮了，蝴蝶又飞了起来，向不远处的大河飞了过去，河边栽满了一行行柳树，柳枝倒垂下来，漂浮在河面上，河面上有许多奇怪的小船，急速向下游飘去。夏雨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大喊起来：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

蝴蝶却向上飞去，越来越高，河面越来越窄，像一条细长的带子，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突然，蝴蝶一阵剧烈的抖动，他再也把持不住，双手一松，掉了下去，整个世界急速向他扑来，扑通一声，他落入了大河之中。

夏雨醒了过来，大汗淋漓。

他感到脑袋无比沉重，嗓子像着了火，身上却湿漉漉的非常难受，衣服像粘在上面一样。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借着窗口缝隙中透进来的一抹光线四下打量，这应该是个陌生的环境，像是病房，他躺在病床上！他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之前的事情突然涌上心头。

他掉水里了，确切说，是掉黄河里了，可他是个旱鸭子。

他隐约记得，筏子好像撞到了岸边什么东西，然后一股大力传来，他向左面一滑，一头栽了下去，混浊冰冷的河水一下子没过头顶，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裹挟着他向前翻滚，他感到呼吸困难，刚张开嘴巴，一口水带着泥沙灌了进来，他使劲挣扎，越来越多的水从嘴巴、鼻子、耳朵涌入身体，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婷婷呢？她有没有掉下去，他突然想起来，当时他俩坐在一起，他搂着她，该不会……想到这里，他喊了起来：

“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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