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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爷丢下账本,亲自下到厂子里去了。出门前犹豫再三,煮了一锅香薷汤,给工人们带去。
别的事情做不了,照顾这些员工总能做得到。
他煮着香薷汤,心里有些自嘲,自己是太无用、也太软弱了,仿佛话本里的女子,只能为心上人锦上添花,真正到了大事上,全赖求岳一个人主张。他冒着酷暑在外面奔波,自己却是连女子妻子的义务也没有尽到。
不甘心地,也在想着,到底怎么样才能在这场困局里寻一条活路,它来得猝不及防,让他们措手不及。
工人们满头大汗地在厂子里试验毛巾,见白小爷提着冰盒子来,都道一声谢。露生温柔道:“你们忙你们的,我来看看罢了。”
其实他和求岳一样,在纺织这块都是一窍不通,看了四五天,看不出什么头绪。只看见工人们不停地试验毛巾样品,反复锤拉,用戥子称量用纱的克数。
产品的研发是反复性的机械过程,在白小爷看来全一样,不一样的可能只有他带来的汤,今天是百合绿豆,明天是薏米冰糖。
又见失败的毛巾被收集在大竹筐里,一打一打地卷成团,倒教他想起从前在班子里唱戏的时候,后台也是这么一捆一捆的毛巾,戏园子里叫“手巾把子”,那是给看戏的客人们擦脸用的。大场子里自带这项服务,小场子里是货郎兜揽了这个生意。
仔细想来,那时候春华班也是定的三友毛巾,刚开始和上海的旅店一样,绣的是“祝君早安”,后来他走红了,又专订了一种场子里的毛巾,绣“艳骨清音”。
这还是金少爷给他题的字,人生有时真是一梦南柯,金少爷此时不知是苦是甜,三友也已成昨日旧事。
他捡起毛巾,看了一遍:“这些废巾子怎么办?”
孙主任道:“以前是拿去扔了,现在节省一下纱线,拿开棉机梳开,可以再倒回纱线。”
“……还能倒回纱线?!”
露生的心思骤然活跃起来——其实棉花这种东西,时常是反复利用,旧的褥子,弹一弹又会变成新的,不知纱线能不能这样弹?
他迟疑地问:“既然旧毛巾能倒成纱线,咱们能不能把人家用旧的毛巾捡回来,机器一开,不就有不要钱的纱线了吗?”
这话问得天真,众人全笑起来,只是心中爱他生得清艳,谁也不出言责怪。大家笑着围过来:“小爷还是娇贵人,那毛巾谁不是用烂了才扔?且不说上哪儿去捡烂毛巾,就是捡来了,你知道倒回纱线要费多少力气?”
一面说,一面就有人拉他到机器前面,现拆一条毛巾给他看。
果然拆得很慢,一条毛巾拆下来,要费半天功夫,拆出来的纱线也折损大半。
孙主任道:“小爷懂得开源节流,这是您聪明的地方,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须知毛巾这东西,结实的必定难拆,因为织得密,即便拆下来也剩不了多少好线;至于那些好拆的,棉纱本身就不好,拆出来一堆烂纱,又有何用呢?”
露生有些气馁,讪讪一笑,叫工人们分了汤喝,自己心里好没意思,坐了半天,无精打采地向家里走。
回家来也是无事可做,不觉把齐松义给的那块料子找出来,想想让工人们看了一场笑话,平白给求岳丢脸,对着料子,掉了几滴眼泪,闷在屋里,给求岳做衣服。
丁广雄自从上次被齐管家教训,这次可不敢大意,少爷叫陪着小爷,他简直是寸步不离。露生怕他吓着工人,因此去厂里也只叫他守在门口。回来一看小爷委屈流泪,丁老大就以为是工人们给他气受,严肃问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小爷,我即刻去给他一顿。”
露生含着泪,扑哧笑了:“你是被训怕了?我哭又不是头一回,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
丁壮壮:“……”
露生抿嘴儿一笑,低下头又裁衣裳。谁知丁老大在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小爷,你这粗针大线,是有什么讲究吗?”
露生头也不抬:“你一个武人,怎么忽然问起针线的事?”
丁老大耿直道:“前些日子翠儿姑娘给我做衣服,我看她也是这样粗针大线,随口说一句,说你这不是把布戳坏了吗,结果把她得罪了——我是说错了什么不成?”
露生惊讶地抬起头:“……她给你做衣服?”
“是啊。”丁老大摸不着头脑。
露生心中诧异,听这话,翠儿只怕是有意于丁老大,只是江湖英雄未必看得上从良流莺,翠儿出身不好,这事只怕难成。想了想,只装糊涂,面上不动声色地微笑道:“你练武的人,哪里懂这些女红?这是我教给她的法子。”他比给丁老大看:“先把衣片子粗粗缝起来,对个样子,然后再缝细针脚。过后把这粗线一拆
,天衣无缝的,也不露出缝纫的痕迹。”
丁老大居然看得很认真:“所以这个粗针缝得马虎,其实是为了容易拆开?”
露生含笑道:“就是这个道理,要是缝得密了,拆起来岂不费事?就是为了容易拆,所以缝得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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