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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的心里装着胜负与江山,有他们的信念支撑,莲灯却没有。她守着定王的尸首,觉得眼泪都要流干了。人死了一段时间尸僵从面部渐渐扩散,到胸,再到上下肢。他的手指已经不灵活了,她只有不停地揉搓,发现都是徒劳,又是一通呜咽痛哭。
定王要入殓,军中派人悄悄出去买了棺材回来,装裹好后准备封棺,她扣着盖板不愿松手。他们事先知会过不得声张,她连哭都不能放声,憋得浑身打颤,只是伏在棺材边上抽泣。最后连等持都看不过去了,上来搀扶她,好言道:“阿妹,先前是我伤心昏了头,这样指责你,你千万原谅阿兄。阿耶走了大家都难过,可是你要节哀,别伤了自己的身子。阿耶亡灵不远,看见你这样他也难上路……你别哭了,叫昙奴带你下去歇着吧!”
她摇头,两眼看着定王遗体喃喃:“我和阿耶相认,到现在才满三个月。这三个月来我只顾同他唱反调,没有一天在他跟前尽孝。阿兄知道我多后悔么?我母亲早没了,如今又失去阿耶,我活在世上算什么名堂呢!”
她没有好好休息,加上伤情过甚,激动过后陷入昏沉,昙奴便趁她神识不清时将她抱回了帐子里。
再没有感情的亲人,活着总有个依托,如今死了,万事皆空。那几个兄长不是同母,又不像辰河从小走得近,到最后大约只比路人好一点。昙奴要她振作,“定王活着的时候你觉察不到,他就像棵大树,你在树下好乘凉。现在他不在了,咱们一切都凭自己争取。你想好了吗,以后的路怎么走?是留在军中,还是回碎叶城去?”
她清醒一些后开始思考,定王的死讯可以隐瞒任何人,绝不能隐瞒辰河。她挣扎起来找笔墨,趴在案头给他写了一封书信,交给昙奴道:“你派个信得过的人,从张掖绕道回碎叶城,把信交给世子。军中乱成一团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世子在后方,不能蒙在鼓里。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接替阿耶,我希望他不要搅进浑水里,阿耶死因不明,他是最后的一点希望。”
昙奴道好,把信掖在怀里,“你不打算回去吗?”
她怔怔坐着,帐顶天窗上打进一束残阳,那片光带里有细小的粉尘飞扬,上下回旋着,够不着天,也落不到地上。她长长叹了口气,“我回去做什么?碎叶城也不是我的安身之所。我命里注定了要漂泊,也许再等上一阵子吧,等我觉得累透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过平静的生活。”
昙奴知道她所谓的累透了,症结还在国师身上。如果他是可以依靠的,她未必会放弃希望。如果他不甚可靠,她就要为自己打算了。
这样也好,那么多的事,总要一桩一桩经历。昙奴道:“你暂且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阵子。待有了力气,哪天想离开,我们就头也不回地走。”
她颔首,昙奴打帘出去了,她靠着凭几打盹。隐隐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他已经到了面前。
“你还好么?”
他蹲踞在席垫上说,“人终有一死的,看开些吧!你这模样,我也有些难过,我不知道,原来你与定王感情这样深。”
她牵动了下嘴唇,“他是我阿耶,突然过世,你不知道我会难过?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说?你在怪本座不够关心你吗?”
她调开视线不说话,隔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说《渡亡经》能招亡灵,你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
他沉吟道:“原本是可以的,但如今经书只有半部,要想令人复生,基本是不可能的。你没有再同他打探经书的下落么?”
“我问了,他只说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我想尽办法也没能问出头绪。”
她想了想,支起身道,“既然半部经书不能让他起死回生,那么那日招阴兵是怎么办到的?”
“阴兵本就是无主的游魂,死了好多年了,想要聚集,只需耗费些元气。现在唯一能救定王的就是《渡亡经》,可惜他不在了,经文下落成谜。不单救不了他,连我自己也将命不久矣……”他凝目仔细打量她,“莲灯,你当真没有问出任何下落吗?”
他这样不信任的语气,实在叫她感到失望,“难道我愿意看着你和我阿耶死吗?但凡有消息,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会找到它。可我现在一点办法都没用,是我太无能了。”
她捧着头哭起来,不停地流眼泪,再好的精神也会受不了。他看她的动作,料她头疼了,便转到她身后,扪住她的两侧太阳穴给她输些灵力,一面轻声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坚强的人,遇到一点挫折也不至于溃败至此,没想到看错你了。没有了你阿耶,你还有我。《渡亡经》可以继续寻找,定王不说,我料想世子必然知道……”
莲灯不知为什么突地一惊,“你有什么打算?”
他缓声道:“眼下一盘散沙,世子应该主持大局。万一将来攻进长安,让那几个兄弟占了先机,他就要步你阿耶的后尘,永远驻守碎叶城了。”
她回过头看他,温润的眉眼,一如从前。可是总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定王死后他会把目标放在辰河身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照理说他和她极亲,她不应该怀疑他的用心,但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她不得不提防。
“我曾经和辰河谈起过《渡亡经》,听他话里话外,对这经书的认识也只限于回回文献上的记载。”
她小心翼翼道,“不瞒你说,我怀疑我阿耶手里根本就没有那半本经书,所以辰河更是全然不知情。他是个读书人,身体又不好,你让他到军中来,万一有个好歹如何是好?临渊,我虽有六个阿兄,却唯有辰河和我最亲,请你替我看顾他,别让他搅进兵戈里来。他们要做皇帝,任他们去做就是了,辰河就留在碎叶城当一城之主吧,他更适合那样的生活。”
她哀声央求他,“你答应我……答应我。”
她的眉宇间隐隐盘着愁云,一张脸因连日的操劳,一日小似一日。他略顿了下,最后还是点头,“好,就依你的意思。”
她高兴起来,伸手搂住他的颈项,“你真好。”
她时时有这种亲昵的举动,他起先还排斥,渐渐便习惯了。犹豫地抬起手,思量再三,落在她细细的腰肢上。微低下头,在她耳廓上蹭了蹭,“我哪里好呢,其实我一点都不好……”
莲灯的心头拧起来,眼里含着泪,尽量将它逼回去,努力装得寻常,“你为我保全阿兄,就是对我好。对我好,在我眼里当然是好人。”
他笑了笑,原来这样就是好人了,她的要求实在很低。辰河不入军中,不代表他不能从他那里打探消息。谁来执掌大军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反正最后都会落到他手里。只是她……有时候让他感到为难。动是动不得的,动了她,会引发不必要的矛盾。可若是留着,无形中有份重压,一天一天坠下来,快要压迫到他了。
从她帐里辞出来,漫长的一天总算过去了。看日暮西山,山岭间的落日显得格外凄凉。
夏官来回禀:“梓宫都已经安顿好了,先停于王帐内,待开拔时用马车,对外依旧宣称定王抱恙。”
他点了点头,“蔡琰这时候过鄜州了吧?”
夏官应个是,“明天傍晚应当能到蒲州……座上,蔡琰既然不在军中,定王那几个儿子难成气候,座上何不趁机收拢权利?”
他垂眼捋了捋衣袖,“你不懂,支开蔡琰,就是要给这五位小王机会,让他们瓜分定王旧部。蔡琰老奸巨猾,岂肯受小辈驱使。届时或反,或自立为王,他带来的五万大军一口气变成十三万,做梦都要笑醒了吧!本座也需要有个人顶头,总不见得让人说国师带领大军杀进长安,那这百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树上惊起了满巢飞鸟。他猛地拂袖劈出一掌,隐藏在树后的人被击出两丈远,因为只用半成力,且死不了。他走过去查看,一看之下大惊,竟是莲灯。
她擦了嘴角的血,摇摇晃晃站起来,身上的伤怎敌这无边的恐慌?她盯住了他的眼睛,“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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