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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言谈冲突了几次,我才明白过来,而且奇怪他的观念是从哪里来的:“你的意思是说,猎人是人,不是动物,对吗?”小秒针点点头,肯定地诘问:“人是人,人怎么会是动物呢?”我细问他:“那你觉得我们和它们(指一下电视屏幕)有什么不同呢?”小秒针说不出来,但他肯定地说:“不同。我们是人。”那一刻,他对自我的认同,虽然粗砺,却那么自然、骄傲、天衣无缝,让我感动。他是喜欢自己的,喜欢自己作为人的存在。我已经失落这种认同感很久了,而小秒针让我重温了身而为人的快乐、满足、自豪和幸福感。
记取那些欢乐:孩子的视界和创作(2)
3岁之后,小秒针对各类动物知识非常着迷,并很快具备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初级知识。2004年1月8日,我正教他,陆地上的动物用肺呼吸,而水里的动物用腮呼吸。小秒针插嘴说:“有的动物用背呼吸,能喷出水来。”他指的是鲸鱼。
过一会儿,吃早餐了。小秒针一边喝牛奶一边问:“牛蛋是什么?”
我们被问晕了,和小秒针牛头不对马嘴地纠缠了半天,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知道了母鸡会生鸡蛋,而鸡蛋和鸡蛋不一样,有的鸡蛋能孵出小鸡来,有的鸡蛋里面则没有小鸡,没有小鸡的鸡蛋是可以吃的。小秒针由此进行了类比和发挥:母牛会生牛蛋,有的牛蛋可以孵出小牛来,有的牛蛋里没有小牛,磕开了,里面就是可以喝的牛奶。小秒针的一席话,几乎让我变成了反知识者。如果知识会破坏这么非凡的想象力的话。
2004年7月11日,下雨了,我带小秒针在窗前看雨,念“帘外雨潺潺”,小秒针在唇前竖起指头,示意我噤声。他低声悄语:“别吵,下雨好像在说话,雨在跟我说话呢。”我都呆住了,多么想知道,雨点儿都跟我儿子说了什么。只可惜,精灵和精灵间的对话,是不会让我等凡俗气太重的人知晓的。
2005年夏天,家里吃榴莲,小秒针闻着就有五分不满;见到那稀糊糊的模样,不满增做九分;再尝一口,十二分不满意,烂着脸大叫:“怎么这么像屙的巴巴!”我一口榴莲正在嘴里,闻声惨叫起来。他还辩解又辩论,说:“样子也像、气味也像,根本就是巴巴,好像拉肚子时的稀巴巴。”说得那叫一个恶心。从那以后,我基本上就戒了榴莲。
2006年的夏天,下午常去游泳,每两个小时一场,全程游其实是游不下来的,就有一些时间泡在水里玩,或坐在池边晒太阳。休息时,我怂恿小秒针创造一首诗,题目是《游泳》。小秒针没怎么思索,就有了两句:“天上亮光光,池里黑豆豆。”
我顿时乐翻。虽然没押韵,描画却形象。从泳池边看下去,泳池里除了阳光跳跃,就是浮满黑头发的脑袋,可不就是“亮光光”和“黑豆豆”?
我鼓励小秒针接着编。恰好时间到了,小秒针触景生情,于是有了后两句:“哨子一响,黑豆豆爬上岸。”
我从小看不起骆宾王的《咏鹅》,直到有了小秒针的这首诗,才知道“鹅鹅鹅”实在是好诗啊,好诗!
还有更无理而妙、无巧不成的事儿。12月上旬,据我家老夫子说,一日半夜给小秒针把尿,从暗处走近开着灯的卫生间,他于半梦半醒间,缓缓吟诗:“江枫渔火对愁眠”,尿时又吟:“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还很是应景。
2007年,我带小秒针等公交车,来了辆52路车,小秒针笑道,妈妈你看,这里有辆“兄”车。我半天才反应过来,“52”和“兄”字的形似。小秒针管52路叫“哥哥车”,又问,还有没有弟弟车?
偏远地区的一家三口第一次到城市里去,父子俩在宾馆里看到有一扇门突然自己打开了,是一间小小的屋子。一个老太太走进去。门关上了,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郎走了出来。激动的父亲赶紧推儿子:快,快,去叫你妈来,让她到这小屋子里去变一下。抛开其中对没见识过电梯的人的歧视和取笑,我喜欢这一类的笑话,因为它让干巴巴刻板无趣的现实世界陌生化,充满了趣味。因为同样的原因,我喜欢孩子的各种奇思妙想,对世界的新奇理解。
“妈妈,你看!”小秒针举着一片落叶,兴奋地跑过来,眼睛里放着光。
“呀,真的!”我睁大眼睛,作出惊喜而好奇的样子,假装自己是第一次看到落叶。
小秒针一屁股坐到我怀里,逼着我跟他一起欣赏那片丑哈哈的叶子。但我很快发现,自己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这片落叶,我也是今秋第一次看到落叶。
我从报纸和电视的天气预报中知道天气转凉了,当然树也应该开始落叶了,每天出门进门,我肯定也“视”到过落叶,可我真的第一次“睹”到今秋的这一片落叶。
这是片有点卷边的银杏叶,金黄的扇面,叶边和叶柄处还残着青绿,从中间的上端裂开,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还偷偷地保留了一丝青春的心,却藏着,不让露出去,如老顽童的狡黠,饶有趣味。
一片叶,再简单不过,却可以如此美,有如此曲折的情趣,我以前何以竟不觉察?
朋友从森林散布回来,海伦?凯勒 问她看到什么了,朋友淡淡说:“没什么。”海伦觉得不可思议,森林啊,怎么可能没什么呢?换了是我,怕也是“没什么”,世间多少睁眼人,竟是白长了眼睛。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听到“下雪了”的第一反应,变成了交通会堵塞、更多的交通事故、有没有撒除雪剂等,而不再是打雪仗和拍雪景。我的视界越来越局限于超市购物、工作考核、买房置业、汇率涨落之类的硬事件,没有生机,没有柔丽。直到有了孩子,一切才重新灵动起来,突然能够注意到,一棵树羞答答地绿了发梢,一群鸽子飞过晚霞,草丛深处竟有小虫,蟑螂除了用强力灭蟑灵剿灭,也可以考虑抓活的养作宠物……
借一双孩子的眼睛,让世界多趣味、变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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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取那些欢乐:孩子的梦
孩子会做梦。这是自然的。至于他们从多大起开始做梦,却无可考证,满月前的孩子几乎整天都在睡觉,那时候他们有梦吗?都梦些什么呢?我很是好奇。
我确切知道小秒针做梦,是在2002年的初冬,他两岁半的时候。
那天夜里,我们一家三口都已睡下。小秒针单独的小床,挨在我们的大床边。不知半夜什么时候,他突然一翻身坐起来,很干脆的高声命令:“我要吃糖糖!”我和紫禁城在半梦半醒中,都吓了一大跳。
我首先清醒过来,道:“可是晚上不能吃糖糖,否则牙齿会长虫的。”
小秒针的眼还是闭着的,对话却流畅。坚持说:“可我刚才已经吃了糖糖呀。”
我笑起来,这或许不是——而且几乎就可以肯定不是——小秒针的第一个梦,但幸运的是,我所知道和记录的第一个梦,是个甜蜜的梦。不是噩梦,不是悲哀的或愤怒的,而是关于糖果的甜蜜的梦——在梦中他已经吃了糖。
小秒针很快又倒下去酣然入睡,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我想象着小秒针梦中的糖糖是什么模样的,是我常常给他买的那种小包的五颜六色的软糖?还是童话中那种镶在面包屋屋顶和蛋糕桌桌面上的玛瑙糖?或者是他最喜欢的、每次都吃着流口水的棒棒糖?
我平时多梦,或许也有甜蜜的梦吧,但能记下来的不多。奇怪的是,但凡我能记得的梦,都是惨烈的、张惶的、阴冷的、疲惫的、憔悴的、或者血腥的。偶尔有此凶梦,醒来总要慨叹:我心里藏着魔鬼。
幸好,小秒针还很纯净,梦里还没有黑暗。因为小秒针的梦,我在清醒中甜蜜着。
至少还有一次,小秒针又梦到了糖果。那是2004年的元旦,也就是说,那一年,小秒针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吃玉米棒棒糖。”那时是早上九十点间,他刚从梦中醒来,还砸吧着小嘴。我亲了亲他的嘴,没有玉米甜香,只是臭烘烘的。
三岁以后,小秒针能够表达自己的梦了,但也不过聊胜于无。
“妈妈,我今天中午睡觉梦到你了——还有爸爸,还有婆婆。”接小秒针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他说。
我大喜:“哦?梦到什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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