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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边家（第1页）

绕过了峥嵘怪状的山峰，又驶过了几家小店，穿过了几处村落，临近傍晚，牛车上的一行人终于远远望见黑瞎子镇，不由得欢呼雀跃。黑瞎子镇坐落在群山环抱中，只有一条通往镇上的泥路，镇子北面稍远一些就可以望见高耸入云的归属于天牛山脉的牛尾峰，山峰上郁郁葱葱，翠绿喜人，向南过了几处村庄，便是大片的沼泽与丘陵，往东看去则是潺潺溪流汇聚的湖泊，水面平静无波，一轮白月浸在水里，西边则是阴森可怖，稀疏错落的山林，树林的枝杈妖娆怪状，看着与雾州深山里食人怪树一样可怖，而唯一能通往黑瞎子镇的泥路正是从这，蜿蜒曲折地延伸通向远方。

“是这地了，准没错，下车，卸货，今儿个先找个出处落脚，明儿个再进镇子。”祁老大老早就望见镇子了，临着就要到森林边上了，祁老大发话了。

一行人也不含糊，各自搬起了家伙什，找了个隐蔽，罕见人影的地，放下货物，又奔走几个来回，才把货物全部堆放妥当，李老三与刘老二熟练的拿起砍刀，剁了些树木的枝杈遮掩，其余人则是小心翼翼的消除脚印与走动的踪迹，共同退回牛车上，这才妥当。

牛车顿时少了许多负重，跑起来便轻快不少，待牛车行驶到山林深处，祁老大这才发话：“遇上生人，就称咱这都是从北方逃荒过来寻亲的，进了镇子，别的先不说，先管好自个裤裆里那玩意。”

祁老大环顾四周，都望着他，这才满意，顺势敲出烟杆里的烟斗。

“还有酒别碰！出了岔子，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懂了没。”祁老大收起了烟斗，厉声说道，没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

“老大，咱们可不是刚入伙的愣头青，道上的事情，熟着呢。”陈老四动手封好了酒罐子，一边接过话茬道。

“咱还是快些找个地住下，实在是困得紧。”陈老四打着哈欠，没精打采的说道。

“在牛车上都睡了半个多月了，是头猪么？还没睡够，机灵点，要干活了。”刘老二没好气的说道，显然还是在置气哩。

“二哥，别念叨了，这一路上俺这个赶车的骨头都要颠散架了，那个还睡得安稳？前面就有一处人家，咱到那，歇上一宿。”徐老六指着前方稍近些的人家，远远的瞧见漆黑烟囱冒出的烟火，高兴的吆喝一声，驱赶着牛车向前奔去。

“老六，昨儿个你衣裳还是崭新的，今儿个怎的就破了，这白花花的棉絮都翻出来，要是冷了，咱这还有不少，直接穿就行。”王老五满怀关切的道，身上的赘肉如同层层堆叠的泥浆层，柔软而厚重，看上去没有衣裳也能抵御这早春呼呼作响的寒风。

“这逃荒，怎么的也得有个样子，穿上这身行头，咱就是从元都来的叫花子。”徐老六拍着自个的胸膛，颇为自豪的说道。

“老六，这话说的不错，都把衣服弄旧些，弄破些，别让人瞧出啥子不对。”祁老大接过话茬道，也拆下自个的衣裳，以做表率。

“俺前个月才买的新衣裳耶，老六咋个提前就弄破了衣裳，摸准了咱这次是个乞丐？”李老三在祁老大的注视下，小声的嘀咕道，却也不敢怠慢，撕扯衣角来，还用泥浆敷了敷棉裤腿，薅乱了头发，不一会了头上就顶了个鸡草窝。

越往前，道路就越发的泥泞难走，车轱辘时不时陷入泥坑，一行人都得停顿下来推车，如此往复几次，实在是麻烦的紧，索性就留身子最轻的徐老六赶车，其他人下车跟着，时不时相互搀扶，愣是花费不少时间。当祁老大一行人终于踉踉跄跄的到达了一户人家的门前，天色已深了。

这户人家土黄色的外墙已经风化斑驳不堪，坑坑洼洼，起皮严重，庭院倒还算宽敞，有几处厢房，倒是能容得下这一行人，只是木质横梁已经有了不少虫蚀的疤痕，天青色的瓦片在风中摇摇欲坠，一行人看清了这户人家院子的模样，也是心生不满，可眼下，还能去哪里找个住处呢？行伍的李老三更是咋咋呼呼的大声抱怨，这种破房子在北方随便一场大风就能给掀了顶，说不定这破墙都能吹倒哩！能住么？

“别念叨了，免得让人家给听了去，到时候人家不收咱们进门，怎么？都跟你去喝西北风，老二，老六，你俩还算面善，去问问能不能行个方便？”祁老大打断了李老三的念经似嘀咕，示意老二和老六去看看。

刘老二和徐老六走到老旧的红木门前，先是低声吆喝两声：“有人不？行个方便，开个门。”

半晌没人回应，窗纸里的烛火却还透着黯淡的光亮，这户人家还没睡，只是不做声。

刘老二闯荡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这户人家这是不知道咱们这一行人的来路，这不清不楚的，自然是不愿开门哩，于是放声大喝：“老子来讨债的，不开门，就烧房子！”作势拿根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枝杈，装模作样的就要点燃。

原本无人作响的院子，顿时哭声哀啕一片，也不知是几人在哭，可院子里有浑然的有人骂道：“上门追债的来哩，那时不作声，这时哭哭啼啼，能作数还债么？莫哭了，俺去瞧瞧。”院子里有人镇住了哭声，安静了不少，只有小声抽泣在诉说着悲嘁，而院子里说话的肯定是这里主事的。

过了一会，院子里有个蹑手蹑脚的人影晃动，身形消瘦，瞧不清模样，摇晃着走到门后，扳开门栓，打开一条细细的门缝，探出一个光光溜溜的脑袋出来。开门的人，有些老了，估摸着五十上下，皮肤憔悴，眼圈黑重，像是好几宿没睡觉了，人还没说话，缺了门牙的嘴却是先裂开了，努力挤出一个滑稽的笑来，喘气像是过堂的凉风，眼神四处张量着，确定跟前的是两个人，后面有四个汉子跟着，结结巴巴地道：“爷，怎么称呼？”

刘老二一把扯过他的手，喜笑颜开的道：“老哥哥，开玩笑的哩，俺们不是来讨债的，是从北方逃荒寻亲的，今儿个，天气晚了些，想要的您寻个住处，歇一宿就走。”徐老六也趁势将门缝支开一些，将老人拉出门外来。

老人突然被拉出门外，身体顿时颤抖起来，几欲跪地求饶，可又听到这伙人不是上门讨债，而是逃荒寻亲找个住处的，连忙立住的哆哆嗦嗦的双腿，直起身子，中气十足的道：“逃荒的？俺这可没有闲置起来的住处，你到别处去寻吧。”还不等二人听完，就欲转头退走。

刘老二扯住老人的衣裳，向徐老六使了个眼色，共同将老人支起顶在墙壁上，动作粗鲁，嘴里却道：“怎敢让老哥哥白白地忙活，俺这还有些剩下的银子，全都给老哥哥，想必老哥哥还是能拾掇出几间屋子让与我们兄弟几个住的吧。”说罢，将碗一般大的拳头塞进了老人的口袋，就是这么用手一松一放，将半锭大的银子使了出去。

远远的在后面张望的祁老大四人正疑惑怎么还没个动静，庭院的门还半掩着，院主人没有招呼着进来做客，却瞧见刘老二与徐老六用上了手段，连忙上前去助威，脚步一刻也不耽搁。

老人被这两个大汉架住，哪里敢说个不字，又瞧见原本在后面的四人上前围了过来，更是吓得一哆嗦，连忙道：“这院子还算宽敞，应该拾掇拾掇还是有几间屋子住的，俺这就去。”说罢，挣开腋下的粗臂，双脚总算是着了地，才踏实一些，扶着门，就要进屋。徐老六正担忧这老头进了门就反锁，再也不鸟他们了，正要出声提醒二哥，却是不料刘老二早就知晓老六的担忧。

刘老二于是乎又扯住老人，嘿嘿一笑，道：“咱们还是等大伙到了，再一起进去吧，老哥哥。”音容笑貌颇为猥琐，同时也看向了老六，徐老六连忙会意，一头钻进了院子，可不管身后老人如何苦苦哀求。所幸，徐老六只是靠在了门柱上，并没有再往前些破门而入，解开腰带，干些腌臜事。

祁老大等四人赶上前来，堆起笑容，应和着院主人，还一边数落着刘老二的不是，手段强硬了些，双方一同走进了院子，身旁作陪的刘老二脸上并无太多变化，只是点了点头，应和着说了声是，便再无出声，李老三跟在最后面，牵着牛车，轻车熟路的将牛儿关进院落旁的破旧不堪的牛棚里，往食盆里掺了些粗饲料，转身小声骂道，这次又是只剩自个干杂活，嗟怨不已，啐了口痰，咳在地上，稍后钻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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