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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了看手表,有些怀疑手表是不是进水了。
我已沉不住气,脑袋里开始胡思乱想,茜茜为何迟迟未现?
第一种可能:她的主人发现异常,看得紧,她无法顺利脱身。她想了很多办法,譬如乖乖不再闹床,譬如佯作呼呼大睡,而正是这些伪装让主人有所怀疑,因为她睡觉前从不会这么乖,睡觉时也从不打呼噜。
第二种可能:她在焦急中贸然行动,背着沉重的行囊打开门时,见主人笑眯眯的把她抱起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乖乖睡的,准是酝酿着什么恶作剧。
第三种可能:她的主人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甚至她的主人根本不在家。她悠闲自得的准备好行李,从容的出门,潇洒的和过去作别。走在半道上的时候,却出现意想不到的灾难。这灾难的可能更多,如过马路没看红灯被迎面疾驶的大货车撞个满怀;如遇到狗贩子把她带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这算是好的,倘若狗贩子是屠夫一类就完了,剥皮卖肉死无全尸;如遭遇几个顽皮的人类小童,逼她喝下水道里的污水,逼她吃混有铁钉的面包,逼她跳熊熊燃烧的火圈,最后把她吊在一根电线杆上扬长而去;如遇到黑社会残余(所谓的恐怖份子),他们早就把我和她恨之入骨,上帝把她送到他们的面前,他们岂能错过。他们殴打她,辱骂她,最后一个个的强暴她。他们折磨够她了,便胁持她要挟我解散什么乌托邦,他们需要自由的生活。
第四种可能:她没有遇到主人的阻扰,没有遇到种种可能的灾难,她只是无助的徘徊在街头,迷失了方向,忘记这条该死的弄堂到底在城市的哪个角落里。
我开始在弄堂里来回踱步,这样有所缓和焦虑的心情。弄堂不长,破败不堪,四周是一片黑漆漆的工地,看得出来,弄堂是这个工地的一部分。我倒是奇怪起来,昨夜,我和茜茜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没有路,被一大片坑坑洼洼的工地包围着,就是有路也看不清楚,因为没有路灯。我刚才找来时也是颇费周折,绕了好大一圈,走了好长一段冤枉路。所以,茜茜忘记这条弄堂到底在什么地方是情有可原的。我想到去接她,在工地的外围守侯着她。可是又想,工地这么大,外围更大,与外围连接的路数不胜数,谁知晓她会在哪个路口出现呢。万一我出去了,而她正巧进来了,她见不到我以为我也是如此迷路,也去外面的路口守侯我。我在一个路口守着,她在一个路口守着,我们在不同的路口守着,岂不是永远守不到对方。
我继续在弄堂里来回踱着,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没有看手表,是凭感觉判断的,我认为看手表以确定时间流失了多少对我焦虑的心情没有益处),不知是不是我在弄堂里徘徊的次数太多,我竟然对这个弄堂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恍若在昨夜之前更久的时间里,我曾来过这里,而且也像今夜般困惑,在一堆残垣断壁的包围中不知所措。不可能,这肯定是思维在持续焦虑的的状态下,产生的幻觉。我想驱散这种幻觉,可是愈驱散它,它反而变的愈清晰,直至清晰的呈现出一副完整的景像,我这才分辨出它与弄堂确实不是一个地方,而是相似而已,这个清晰的景像就是我记忆崩溃的那一幕。茜茜坦言我真实身份后,我的记忆被霹雳击溃,记忆碎片到处散落,我困厄在一片记忆的废墟里走不出去。
那一幕和今夜的确很相似,怪不得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终于明白,所谓似曾相识只是某个类似的记忆产生的共鸣而已。那我和茜茜呢?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也是一个类似的记忆产生的共鸣,近而混淆?我赶紧断了思路,觉得很可怕,这是对神圣爱情的公然挑衅和亵渎。
我徘徊的有些累,废墟的路并不好走,况且还隐伏着镇江陈醋的碎玻璃渣子,被划上一道口子就不妙了。我没有去想时间又流失了多少,靠在先前坐着的门阶上闭目歇息。
这一闭眼,天就亮了。
此刻,我才敢面对茜茜没来的第五种可能,她反悔了,反悔答应跟我去像侠一样流浪。她在激情退却后意识到,像侠一样流浪是个更加不切实际的乌托邦,所以她没有来,所以她整夜捂着被子抽泣。是这样的,我确定着这种可能。奇怪的是,这种可能并没有带给我无以复加的悲伤,反而是一种莫明的空洞。空洞之中什么也没有。
那孩子了?这是空洞中惟一闪现的。
我发疯般朝茜茜家跑去。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右穿梭,奋力狂奔,不时碰到这个人的腿,撞到那个人的腰……这是清晨,是人最多的时候。人们蛰伏了一个黑夜后开始出来觅食,享受,以及填补欲望的豁口。他们不时朝我投来啧啧惊叹,并不是因为我撞了人没有道歉,而是他们觉得一只狗在没有主人的陪伴下,大白天里在街上撒野是件太奇怪的事了!
的确,城市的白昼彻彻底底被人类掌控着,那些在深夜里才敢出来活动的野狗、野猫、野老鼠早已销声匿迹,连根毛都见不着。所以,你要是告诉人类,这个城市里有几十万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的。他们怎么可能相信在这个美丽繁荣的城市里,会隐藏着如此庞多的垃圾(恕我把城市里流浪的动物称呼为垃圾,在人类的眼里确实如此)?倘若脑袋烧坏的流浪狗(尤其是老鼠),非要闯进白天里的城市,我想,不用10秒钟,便会脑袋开花,四肢不全。
而我在大街上狂奔了大半个小时,还没惨造厄运,原因是我穿着一身名牌衣服,一眼便知是只宠物狗,是只有点像明星冬冬的宠物狗,是只有显赫人物撑腰的宠物狗,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每个人都在揣测我的背景,到底是谁家的狗,到底是不是明星冬冬,看狗的装扮来头一定不小!……他们在揣测着我怎么了,我的主人怎么了。我是如此疯狂的奔跑。
在通往茜茜家的路上,我蓦地瞥见茜茜坐在一辆迎面驶来的轿车里,于是,掉转头颅,朝着轿车追去。我一边奔跑一边狂吠,茜茜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我,伸出头朝我大声说道,冬冬,原谅我吧,我不配是你生命中的唯一!
我说,你不是向往像侠一样流浪江湖吗?
她说,不要欺骗自己了。
我说,那孩子了?我们的孩子了?
她说,再见!忘了我!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梦,一个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车子越来越远,我追不上它,它拐了个弯,等我追到它拐弯的地方时,再也看不见它了。我吐着长舌头,苟延残喘的蹲在路边凝望着远方。我终于醒悟,茜茜只是爱她的梦,恰恰我有编织这个梦的能力。她有没有真爱过我?有,在梦里。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虽然她试图把这个梦延续下去,但她清醒的认识到,将这个梦延续远远超出我编织的能力。
几天后,我接到茜茜的电话。
她说,孩子药流了。
我说,哦。
第十八章 饥饿的情感
你是一只极度情感饥饿的狗,我也是,我们相互慰藉而已,谁也没有付出什么,但我们却都满足了。
一场风花雪夜终结,一出海誓山盟谢幕。
茜茜渴望体验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活,她体验过了,走了。而我留下了,无处可遁。
巨大的哀愁将我笼罩,折磨的我有如窒息。
我试图努力的忘记她,但她像冤魂般牢牢盘踞在我的脑海里,驱之不散。为此,我又喜欢上了别墅的灰旧屋檐,孤零零的坐在上面,眺望着黑夜里的城市。不时,昂起头颅,朝着昏黄的残月报以无尽的长啸。惟有此刻,我才有所感觉灵魂是自我的,没有被茜茜带走。可白日来临了,我又将去何方逃避?
像一具麻痹的躯壳,盲目的活着。
我必须要摆脱这种困境,不然,我将自我毁灭。
我从脖子上取下茜茜赠送我的水晶骨头,此时看着它,有种想笑的感觉。骨头就是骨头,我怎会把它幻想成任何所愿的东西呢?我不能再侥幸着什么奇迹,生活是具体的。我把水晶骨头紧紧攥在手心,用力朝城市的黑夜挥去。我看不见它落在了哪里,只听见刺耳的碎裂声在黑暗中迅速蔓延。我稍感欣慰,只要它碎了就好,我再也不会把梦想当作可具体实施的现实而伤痕累累,我再也不相信梦想与现实可以完美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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