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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庆森林大酒店,当电梯到来的时候,我看见丁树声搂着一个不认识的小妞走出来,看见我,有些尴尬,但还是站住了。
“安静……她还好吗?”我看着他身边那个穿着低胸T恤超短牛仔裤的妞,没有言语。
丁树声讪讪地放开楼着那妞的手,叫她先去前面等着,那妞看了我一眼,不情愿地在前厅的沙发上坐下,随手从报架上抽出一本画报翻看,眼睛不时往这边瞟着。
“安静最近身体怎么样?”“你们不是都离婚了吗?还关心她干嘛?”丁树声一听,瞪大了眼睛:“谁说我们离婚了?”“没有?”这下轮到我吃惊了。
“你真不知道?”看着我茫然的样子,丁树声说,“她怀孕了。”我愕然:“……是那次?”丁树声点点头。
“真能啊。”我不无嘲讽地说。他和小妹要了几年孩子也没要上,却在那种情况下怀上了孩子,这讽刺可真够辛辣的。
“法院也因为这个判了她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我跟法官说不告她,可是人家不听,说刑事案不能撤。”“干嘛,这时候假慈悲,早干什么去了?”“……大哥,你帮我劝劝你小妹,别拿掉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不离婚也行。”“你自己不会去跟她说?”“我去了,不让我进门,送的东西也给扔出来,大哥,求求你。”我看了看在那边不耐烦地坐着的妞,又一言不发地盯着丁树声,然后狠狠地说了句:“滚!”电梯到达,我走进去,丁树声在外面喊:“大哥……”电梯门关上,他的喊叫立刻被掐断,就像一只突然被人扭断了颈项的鸭子。
我在服务小姐的带领下,来到包房,两张大圆桌旁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这种各式各样是他们穿的风格迥异的服装带给我的感觉,在一堆西服、夹克中间,还有几个穿军装的人。其中一个穿军装的家伙端了一杯酒走过来,指着我大声说:“嗨,你这家伙,怎么今天才来参加我们的战友会,是没把战友们放在眼里吧?”我看着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并不认识,这里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但所有人都摆出和我十分亲切的样子。桌子边那帮人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冲我喊:“还站着干什么?迟到了,入席三杯。服务员,换大杯子!”我看到里面有个家伙把茶杯里的水倒了,然后往里面倒五粮液:“没说的,这么多年不露面,先得把这个干了。”身后有人推着我不由自主地往桌边走,我在桌子边站定,才看清推我的人是沈汉。
“他们……”沈汉见我疑惑地看着他,于是向我解释:“这里的人没有你同期二连的,有些是其他连队,有些是咱们退伍后才进去的,所以你可能不认识。刚才我已经告诉他们有个战友要来。”边上一个家伙大着舌头喊:“别说了,先喝酒,喝完酒再交待革命历史!”原来这些家伙也不认识我,却做出亲热无比的模样,我差点以为他们属于我失去的记忆里的人。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那帮家伙热烈鼓掌。
刚才倒酒的家伙又给倒上一杯:“哥们,够爽快,再来一杯!”我看着眼前这些热切期盼的脸,似乎他们此刻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在看我喝酒上,于是不吭一声,端起茶杯又一饮而尽。
“好!”包房里再度爆发出一阵大吼。那家伙把第三杯递给我。沈汉在我身后问:“还行吗?要不,这杯我代了?”我端过茶杯,第三次喝了个底儿朝天。几个人上来,把我拥住,坐在椅子上,做出欢迎战友归队的姿态。
沈汉大声向大家介绍了我,隔壁桌一个穿西装的家伙端着酒杯站起来喊:“二连的兄弟是好样的,为二连干杯!”于是大家乱纷纷地站起来碰杯,喝酒。我挤过去,看着那个家伙:“你是二连的?”他夹了一大口菜在他胖乎乎的嘴里嚼着,含混不清地说:“不是,我是三连,九三年入的伍。”不是二连的为二连干什么杯!我问他:“你知道大傻吗?”他摇摇头:“不认识。”却随即站起来,端着酒杯喊:“为大傻干杯!”一帮人又乱哄哄地站起来碰杯。碰完杯,也没人问大傻是谁。
我在一片闹哄哄中站起来,大声问:“你们知道大傻吗?”这声喝问突如其来,让人无法把它和现场的场景联系起来。这帮家伙端着酒杯面面相觑,似乎我问了一个让他们不可思议的问题。
“他是我死去的一个战友,我想知道他怎么死的。”没有人回答,仿佛大家的意识依然停留在先前的状态。
“为死去的战友干杯!”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大家如梦方醒,纷纷站起来举杯:“为死去的战友干杯!”干完,场面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我没有再问有没有谁认识或听说过扁脑壳,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也隔一会儿就稀里糊涂地站起来和大伙碰杯。这里根本不会有人认识什么大傻、扁脑壳,更不会有人费劲去追忆关于大傻和扁脑壳的事情,这帮人根本就是找个因由每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这么放纵一下。
喝到中间,一个很有派头满身名牌的家伙大声唱起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旁边有人用筷子敲着节奏,然后不断有人应和进来,唱歌声和敲碗碟桌子的声音响成一片,唱完,又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几乎所有部队的老歌都让他们唱了一遍。
沈汉搂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吐着酒气说:“怎么样?好玩吧?这里面有副县长、局长、师级军官,也有大公司老板,可一坐进来就他妈什么都放下了。”说实在的,我对部队生活并没有什么怀念,不管在哪里,不管干什么,不管是自己年轻和年老,本质上都一样,没有什么是值得特别留存的。这帮已经在各个行业很有成就的家伙,刚才对我提起的一个死去的战友完全无动于衷,这会儿却很投入地唱着这些老歌,甚至可以说是深情款款的样子,让我有些迷惑。他们究竟是在怀念那段时光,还是根本就把那段时光美化成一种精神寄托?
歌声渐歇,带头唱歌的家伙站起来,大声说:“同志们,我宣布,现在开始打靶!”“好!”一帮人乱成一片。
“打完靶有事的战友先走,没事的带着自己的姑娘,咱们在原地儿,接着喝!解散!”沈汉交给我一把房间钥匙卡,我立刻明白了打靶的意思。虽然很久已经没有接触过姑娘,但我似乎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此刻因喝酒过多,头痛欲裂。反正去哪里都一样,哪里都不是归宿,我接过钥匙,踉踉跄跄地来到楼上房间,没有开灯,借着走廊的微光扑倒在床上。
我应该想起大傻和扁脑壳,而实际上,此刻我脑际浮现的是妖妖的脸。我始终还不清楚我对她的感情,我承认我对她产生了一些有别于其他姑娘的特殊的东西,甚至真的试图在她身上尝试一下爱的存在,究竟是她打动了我,唤起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还是我因为这种孤男寡女的相处形式产生了错觉,不能确定。当她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的确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感念的东西,我和她的交欢,不是距离,而是归宿。那么妖妖呢?这个纯真的姑娘是什么感受呢?她清楚自己吗?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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