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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出门时,求岳是去厂子里惹事的。他这两天等石瑛的回信,等得好像单相思的痴汉,在家里坐着,两分钟就得瞄一眼电话机,生怕电话响了,来的消息不是自己要的那一个,电话不响,他又恨这个电话消极怠工。
再看看露生,正直得调戏都打在棉花上,白小爷是下定决心不做男宠,奋发图强必要从良,拿周裕的标准自我要求,多说两句脸红是轻的,再说几句就要恼了:“都说好了端庄些,现在丫头也进来了,管家的也进来了,不许说话不算话。”
金总看他走来走去,搭话的时候心里痒,难受,不搭话的时候心里更痒,恨。这他妈真是事业和爱情的双重折磨,金总积了满腔的骚话,马屁的准备献给石瑛,肉麻的准备献给露生,可惜他两个一个都不受,叫金总蛋疼。
这是人生里微妙的温吞水的阶段,往前走两步就是热火朝天,但生活就是揪住你的后颈皮,叫你在原地蹬爪。
不如去厂里看看生产。
看生产的时候也很揪心,金总看一包一包棉花,暴殄天物地出成粗纱,感觉自己的钱在往句容河里飘。
没想到周裕从南京回来了。
周裕会办事的人,电话先问了他在哪里,直奔厂里来找他。两人在镇上吃了午饭,下午就一齐回来了。
露生正在屋里修整新掐的玉兰,见他闷闷地站在门口,怀里抱了一个青呢子包袱,不由得放下剪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求岳不说话,抬头看他好一会儿,想说什么,又终于没说。看看屋外人来人往,几个丫头还在扫地,跟逃难回来的狗一样,站那里就差没“汪”一声。
露生又问:“吃饭了没有?你这抱的什么东西?”
原本下人们进来了,大白天他是不叫求岳进屋的,只是看他脸色仿佛郁闷的样子,不提这些,把他让进来,接了他手上的包袱,又叫他把大衣脱了。门敞着,窗户也推开,好叫人家知道这里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求岳看他若无其事地开门开窗,狗脸更狗了。
周裕来厂里先说:“太爷好得很,能吃些东西了,就是说话还含糊。”这是虚文,然后正文:“小爷是在家里受委屈了,但问不出到底是谁给的委屈。”
金总当时正在纺纱机旁边瞎看,听他这样说,把他拉到外头去——厂房里不能抽烟——两人出到外头小沟边上,金求岳给他点烟道:“问不出你回来吃屁吗?”
周叔拿着烟,感觉这是个屁,也不知道该不该往嘴里送,尴尬道:“不大好说。”
“不要操蛋,有话就说。”
“……好像是齐管家教训小爷了。”周裕斟酌着说,“平日他不常往榕庄街那里去,还是门房的小子说他去了,去了没一会儿就走了,脸色倒看不出怎样,还是平平静静的。倒是小爷半天在房里没出来。”
“他来之前还有什么人来过?”
周裕把烟掐了,夹在耳朵上,从怀里掏了一张纸:“好些人来过,我都记下来了,但这也看不出什么……”
求岳懒得跟他废话,这个结果他不太喜欢,齐松义背后给他捅阴刀。现在整个金家是一条船,大家为什么要搞内部矛盾?
但如果是齐松义,那反而还好一点,内部矛盾好过外部压迫。爷爷看露生不顺眼,齐松义跟他是一个鼻孔出气。两人恶婆婆人设,理解理解,不太理解的是恶婆婆这人设的爽点到底在哪?怎么永远有那么多人不顾性别身份前赴后继?
他看看单子,来的无非是东边的老王西边的老李南边的老宋北边的老林,这能看出个屁。想想露生也许是太敏感,或许齐松义话说重了,虽然不知道齐婆婆到底从什么角度刁难他,不过宅斗这种剧情,你穿错内裤都可以刁难十集,金总自认不是这些旧时代傻逼的对手,也没兴趣积累傻逼的战斗经验。露生被自己人怼,比被外人欺负要好,谁家里能没有个磕鼻子碰眼的事情。
他问周裕:“齐叔去乌镇了是不是?”
周裕点点头:“今日是柳艳在医院陪着太爷。家里那边是沈成峰带人看着,两边轮班倒。”
沈成峰是张静江原先的旧部,从过军的,伤了一条胳膊,带着小弟来给金忠明做打手。金忠明手下丁沈齐三个人,两武一文,现在只有老弱伤兵沈同志保卫中央,也是可怜。
金总有时候挺佩服金少爷的,家里就这么小猫两三只,他一个人跟交际花一样在场子里混事。于民国的商人而言,其实做生意好比做婊|子,免不了要跟政治打交道,卖政治的淫,赚生意的嫖金。
金少爷骚操作,做的是不卖身的婊|子,只做生意,不搞政治。可怜金总接手一个烂摊子,急于卖身还卖不掉,只能发动小猫们拉皮条。
现在没办法跟老齐翻脸,齐松义还在替他办事,只是委屈露生了。金总想想自己也是没有能耐,郁闷地踢了一会儿水沟旁边的泥。
回头又问:“柳婶什么情况?”
周裕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冤屈得跟什么一样,一见我就求我带她过来。”他觑着少爷的脸色:“家里不能总让小爷做饭,光一个厨娘也不顶事,要么把柳艳……叫来吧。”
金总没留意他期盼的神情:“算了,你小爷刚决定的事情,我们搞什么反对派。我爷爷那里也不能光靠沈成峰,等齐叔回来再说吧。”
周裕有点失望,抓抓帽子又道:“我又看了一下那几天送来的礼单子,前后有些出入。不知这个上头能不能看出问题来。”
金总:“……?!”
你真的很会办事,就是说话总他娘的大喘气。金总接过单子看看,送礼的十一个,存下来的礼只有八份。又对着来访的名单看了一遍,心里忽然升起不妙的感觉。
他挥挥手:“就这样吧,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我叫丁壮壮派个人调查去。”
周裕心道你怎么又给人瞎起外号,丁老大又不是没名字,人家叫丁广雄,就是喊花名老大也行啊,丁壮壮是个什么来历?
你是不是还在心里叫我周秃秃?
周裕同志可能还不知道,金总心里已经管石市长叫张嘉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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